碎玉轩此刻灯火通明,五开间的主屋外,跪着一身青衣素纹的年世兰,她簪发全无,素面朝天,此番是来脱簪待罪的。
这个主意是曹琴默给她出的,如今莞嫔情况不明,皇上却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了,足见其看重莞嫔的程度。因此,不论这孩子保不保得住,贵妃娘娘您认错儿的态度可得端正啦。
沈眉庄等人匆匆而来,所见便是这样的景象,新仇旧恨不禁涌上心头,在爆发的边缘,敬妃抬手拦住她,缓缓摇头。
年世兰才不怕她,嘴硬道:“是非对错皇上自会定夺,用不着你在这儿瞪着本宫。”
淳常在大咧咧翻了个白眼儿,劝道:“眉姐姐,恶人自有天收,咱们还是去瞧莞姐姐要紧。”
室内
架子床边的纱幔具收拢起来,皇上朝服也来不及换,此时正坐于床沿上,目光如炬,片刻不离的盯着莞嫔。
昏迷中的莞嫔紧紧皱起眉头,不知在晕厥的虚空里经受着什么,额头已挂不住积攒的汗珠子,浣碧跪在脚踏上用干帕子给她擦汗。
突然地,只见莞嫔嘴唇小幅度地颤动,这个动作被皇上捕捉到了,他连忙凑上去听。
那声声叫的都是“皇上...皇上...”
怎能不叫人心生怜惜?由此,皇上对年世兰的怒意更盛。
“莞嫔怎么还没有醒。”他问太医。
老骨头的章太医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先扣了个头,回禀道:“回皇上,妇人怀胎之情况本就各有不同,需得悉心照料,不可松懈。娘娘在午日下跪暴晒,有中暑的迹象,还需喂药下去,看看能不能清醒啊。”
沈眉庄很会看时机,及时插嘴:“皇上,嬛儿今日遭此祸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啊!”
皇上顺势问:“贱妇何在?”
接下来该苏培盛回话:“贵妃娘娘正在院儿里跪着请罪。”
接下来,请欣赏年世兰小姐如何辩解,以为自己脱罪吧。
只见贵妃缓缓步入内事,挤开所有障碍物,选了离皇上最近的一块空地,眉目含愁,有那么些楚楚可怜的意思,她说:“皇上万福,臣妾有罪,今日莞嫔冲撞臣妾,臣妾略施小戒,以示告诫。臣妾无知,因此...”
显然,这个理由很扯,皇上立马驳回:“你无知?莞嫔有孕三个月,你不知道吗?”
此时,敬妃补了一刀,贵妃娘娘可就等着莞嫔满三个月,才好罚跪呢。
年世兰意识到,现在场面上的局势很不妙,本身她就处在道德低谷的劣势中,还得舌战群儒?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你们等着,等我稳住皇上先。
年世兰首先阐述是莞嫔气她,她被气昏了头,想着跪半个时辰应该不要紧吧。紧接着马上甩锅给太医,厉声斥问你们这些太医院的酒囊饭袋,给莞嫔吃错东西了吧,还想赖在我头上?最后摆出事实依据,当初侧福晋跪了两个时辰才晕过去,继而发现小产,我就罚了半个时辰,肯定不是我的锅呀!
很不幸的,皇上听她提起纯元皇后旧事,眼神都变凌厉了,未免在场的年轻妃嫔对纯元皇后产生不好的印象,影响白月光风评,皇上先解释是侧福晋对纯元大不敬,才罚了她,且纯元丝毫不知侧福晋怀有身孕,当属无心之失。况且纯元仁慈,为此自责不已,才伤及自身以至难产血崩。
说到此处,皇上颇有些伤怀地合上双目,再睁开时,已到了愤怒的一个小顶点,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怒斥贵妃:“而你,你明知道莞嫔怀有身孕,还强行责罚,事后还不知悔改!贱妇,如何敢与纯元相提并论。朕看你不是无知,倒是十分狠毒。莞嫔即便真有错,你就非要等到日到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罚她?朕看你的心思真是毒如蛇蝎,朕的身边,怎能容得下你这样的人!”
此时,到了年世兰请罪的第三个阶段——晓之以情。
她先述说自莞嫔进宫,她所遭受的冷遇,不喜莞嫔,纯属是太爱您了呀皇上!且莞嫔恃宠生娇,凌辱于臣妾,如何忍耐呀!
再提起在王府时,她失去的那个孩子,失子之痛,简直是痛彻心扉啊,臣妾怎会如此狠心,蓄意加害莞嫔的孩子呢?
此话一出,情况瞬间逆转,眼看皇上态度就要软和下来。
但沈眉庄等人皆以为是皇上对年世兰还有感情,爱意使然。
只有这两位身着明黄朝服的,至高尊贵的人上人才知道,关于年世兰的悲剧由谁一手缔造,他们迫害的不止是年世兰,更是端妃齐月宾。利用两个女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分化了两个武将世家,聪明至极,聪明至极。
蓦地,只听淳常在发出一声抽泣,豆大的眼泪不要钱一般地往出冒,她说:“皇上,当时安姐姐带着太后娘娘的懿旨跟贵妃娘娘要人时,莞姐姐就晕过去了,可莞姐姐被抬回去以后,贵妃娘娘却说她还没罚够,怡贵人身为莞嫔的好姐妹,就要替她挨罚。皇上,您不知道,安姐姐跪了四个多时辰,太阳落山了才被抬回延禧宫,呜呜呜,您是没瞧见,那膝盖烂的...嫔妾看了就觉得疼...”
不得不说,淳常在虽然看着单纯天真,可同时,她是长在官宦人家的女子,机灵和聪慧也并不少于谁,以她的人设说出这番话,是很让人相信和动容的。
果然,帝王的怒火如狂风暴雨一般散落到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头上。
“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朕万万不能再留,请皇后晓谕六宫,废年氏贵妃之位,降为妃位,褫夺封号,去协理六宫之权。”
皇后持一张端庄,慈悲之面,惋惜道:“臣妾遵旨。”
年世兰不可置信:“皇上,臣妾无心之失...”
皇上烦了,年世兰小姐,请问你是不明白帝王之怒吗?
他吼道:“莞嫔何辜,六宫的嫔妃何辜?要陪着莞嫔一同暴晒在烈日之下!怡贵人忧恐你伤及皇嗣,可你呢?你却罚她长跪不起,以至腿伤溃烂!从今日起,每日正午,你去自己宫门口的砖地上跪两个时辰。”
年世兰哀伤,且丧气地离开后。
终于,林太医扎完最后一针,宣布此次打胎计划的圆满失败。
一派兴奋喜悦间,皇后失望地恭喜。
而在延禧宫,西侧殿的床铺上,因安陵容一向不习惯带光入眠,烛火被挪得远远儿的。
夏夜郁闷,包裹着药膏的膝盖露在外面,安陵容感受着持续不间断的,不算钝,也并不激烈的痛感,这种疼痛像是融合在血液里,从生到死也无法挣脱的束缚。
她遥遥望着月光透过床,被分割成几块映在桌上。
这一切,为什么由他审判?
他又凭什么可以审判?
诸事不是因他而生,因他而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