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日,安陵容得以一觉睡到早饭上桌,因为皇后自腊月二十六前朝封笔,停止办公开始,就全心全意投入了为过年做准备的工作当中。要认真说起来,今年的后宫承办的各类宴席活动,还非得皇后娘娘亲历亲为不可。
年世兰作为骨灰级高管人才,失宠禁足,到现在还无起复之势,皇后也不乐意她这么快放出来;狗腿子齐妃也没了;端妃那身子骨自不必说;敬妃的性格就是低调无为,在年世兰彻底翻腾不起来之前,她绝不会当出头鸟,打一鞭子动一下子,用来无趣;莞、怡二嫔均以孩子作为借口拒不上工。皇后身边可以亲近信赖的只有个蒙古姑娘昭贵人,而叫她来管事显然也不合适。
兴许瞧着今年皇帝的后宫起火太多,礼部大臣也想抚一抚大老板后宅不宁的伤痛,今年除夕认认真真地编排了蟒式舞,要好好儿热闹喜庆一番。其实这个节目照例是每年都有的,安陵容的记忆里,去年是没看着,不知是她位份低不配瞧的缘故,还是这节目属于前朝男人们的专属乐趣。总之,今年她是有福气凑凑这热闹啦。
除夕团圆饭是在申正(下午四点)举行,但安陵容需要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始穿衣打扮,坐着小轿子或是步行到保和殿预备进场。这一天没什么好争奇斗艳的,她穿着属于自己的宝蓝色工服,满头珠翠晃晃悠悠地出门了。
令人意外的是,莞嫔挺着大肚子也到场了,她的预产期也就是正月里这几天。照理,为了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她也不该来参加这种耗费精力的大型活动,安陵容却是对她微微一笑,不见异色。
不久前,延禧宫内
安陵容对于是否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莞嫔还是十分纠结的,心头细细琢磨道:她这孩子原也不干我的事儿,只是心中的善念叫我不肯冷眼旁观,莞嫔一心认为只有年世兰要害她,现在年世兰打不起精神害她,她是否就自觉万事大吉。
想着想着,才发现手边的杏仁瓦片、猪油年糕、地瓜条、蛋卷种种零嘴已叫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还喝了盅黑芝麻糊,安陵容伸手啪啪交错着拍了两下,将掌中碎屑拍落,喊了菊青来帮着穿斗篷,既然出了门,那就顺便去看看便宜闺女小宁宁。
这小姑娘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尤其是有人特意跑来瞧她,她就特别开心,会在奶娘怀里朝你乐,又白又软的脸笑没了眼睛,要是扮鬼脸逗逗她,还要兴奋地全身乱扭。安陵容这才知道,这么小的宁宁还不会伸手,只能乱七八糟地运用整个身体。
安陵容最喜欢这种不爱哭叫的小孩儿,宁宁长得白胖,很有福气,每每抱出门去,连皇后也显得很喜欢她。安陵容总忍不住想,富察仪欣要是知道宁宁长势喜人,因是女孩儿,在幼年尚能接受诸多善意,她也合该高兴吧。
带着一肚子好心情,安陵容溜溜达达地走进了碎玉轩,淳儿照例是在莞嫔身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也不管别人要不要听,想不想听,只要莞嫔面含慈爱地瞧着她,偶尔点一点头,淳儿便很开心。安陵容不禁道:“淳儿天天在这儿,我每想来,却怕我俩凑在一处,便闹得甄姐姐头痛。”
淳儿跳起来见礼,莞嫔笑说不会。三人照常寒暄几句,必要问莞嫔的胎好不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莞嫔竟非常实话实说,答曰天不亮就要醒,再睡不着,心中也常忧虑,焦躁,总觉得饿,却不敢卯足劲吃,煎熬至极,只想早早将这磨人的家伙生出来才好。
她没随意敷衍套话,叫安陵容心中舒坦,若莞嫔单单说两句都好,哪里都好,便总觉着隔了一层。安陵容先不接话,却对着淳儿道:“咦?你身上这荷包做得巧,只年过了才是兔儿,你怎得先戴上了?”
淳儿道:“这本是莞姐姐给小孩儿做的,我瞧着喜欢,便磨着姐姐给我也绣一个,做成荷包天天带着。这不,今儿才给我,我立马就换上啦。”安陵容伸手去捏她的脸,嗔她道:“你莞姐姐这么重的身子,你还要她给你做活,我瞧你是讨打。你原先佩的是哪个,给我瞧瞧。”淳儿从袖里摸出一只荷包,安陵容一瞧,立马就没有好脸色了,酸溜溜阴阳怪气道:“我当呢,这是眉姐姐给的吧?我给你做的小乌龟、小蚂蚱还有小金鱼儿,你却一个不戴,好吧好吧,我做的东西总归没别人的好,你不喜欢,便还给我吧。”
淳儿一时不解,吃进去的云片糕狠狠噎了一下,急道:“安姐姐,我喜欢得很,但是乌龟蚂蚱金鱼冬日里用着,总觉得不美,我想着开了春,化了冻,岂不合适?”安陵容却下巴一翘,说道:“那雪人儿呢,这几日下得好大雪,你怎么不用?噢——我知道啦,我用的料子不如甄姐姐和沈姐姐的,是不是?你就是嫌弃我的东西,快拿来还我吧!”
淳儿撅着嘴不乐:“哼,我怎会如此,那雪人我更爱得紧,佩了一个冬天,你偏不见,今儿个才换下来,你却瞧见了。安姐姐不信,我回去换上便了。”安陵容眼睛一弯,半空中推推手,赶她去换。
莞嫔虚点点她,却也叫这出戏乐得嘴角弯弯,待屋里只剩下安甄两人,她才说:“你不想淳儿听,直说便是,怎么绕么个弯儿来。”安陵容微微一笑:“我偏逗她来玩儿,甄姐姐不高兴么?”
莞嫔道:“唉,你是想聊这孩子吧,只我在孕中,许多事没工夫去想,多赖你周全。”
安陵容道:“也没什么要周全的,敦妃自那日皇上重罚后,想来也不敢轻举妄动,甄姐姐还是安心罢。”
莞嫔苦涩一笑,说道:“我想我心慌也不是没来由的。陵容,我最近总梦见富察氏,李氏当初也送了我栗子糕,可你说,我跟她有什么仇怨?可见宫墙里,害人是不讲恩怨的,我不知道,还有谁觉着我挡了她的路,我睡不好,吃不好,藏在暗处的人却不露一点儿马脚。我真不知道从何防起了。”
甄嬛自然知道,安陵容要将人都支开,是要与自己说正事的,要说她对安陵容信赖无边,那也是假话,只是观其行,察其言,心中认为这不是个歹人。自己同沈、安三人也算是目前局势下抱团结盟的小团体,安陵容没道理也没动机来害她。
听到这儿,安陵容也长舒了口气,斟酌一番,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甄嬛蹙眉听着,细细忖着,安陵容毫不紧张。孩子是她的,命是她的,要不要冒险,自然也是她说了算。
吉祥又庄重的鼓乐声响起,安陵容跟着众妃入座。这种大宴吃不好是常态,形式多过于实用,从头至尾,各个流程都按着品阶地位来,也没人真当这是吃席。
太监们先给皇帝进汤膳,汤膳用对盒盛装,“对盒”即两盒合一,取成双成对吉祥之意。接着,太监们按等级给嫔妃们送汤。汤品用过后,奏乐停止,开始转宴。所谓转宴,就是将宴席上的各类膳品、陈设,从皇帝桌前开始,在陪桌上转一遍,意为全家共同享用。转宴之后,摆酒宴。
说几轮吉祥话,差点儿把安陵容肚里那点墨水全掏光,还暗地里对昭贵人颇有微词,原因无他,这位蒙古姑娘总是将安陵容想好的吉祥话儿先讲出来,搞得安陵容非常紧张。酒宴过后,便是果茶,捱完了这个环节,年夜饭就算是吃完了。皇上还得下令把自己吃过的饭甚至连盘子、碗、碟子、勺子、筷子一块儿都赏给亲近的大臣和亲王、郡王们。
最后,终于到了安陵容最期待的蟒式舞表演。
此时天色渐渐沉下来,却不至两眼一抹黑,趁着天边晚霞正红,太和殿广场先有几十人跳跃翻滚着上场,这些人头戴面具,一半穿黄色布衣,一半穿黑羊皮衣,演的就是怪兽了。之后,便有八名武士上场,他们穿着甲胄,手挽弓矢,骑马上阵,说的就是满洲八旗。只是这马却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以竹作马头,彩带作马尾。安陵容一眼就瞧见演武士的富察崇景,骑竹马的模样怪滑稽,乐得她掩唇而笑。
就在武士射中怪物那一刻,苏培盛匆匆领着个太监从侧方绕到近前,安陵容认出那是小允子。
怪兽匍匐臣服,皇上面色沉凝,大手一挥,这舞便停了,于是众人便知道,雪天路滑,即将生产的莞嫔在回宫路上摔下轿辇,便要早产。临时出事,场面却也没乱到哪去,接下来的大臣起舞是看不到了,众人皆跟随皇帝一同前往碎玉轩等待莞嫔生产。
宫人们早就演习多次,当下敛眉垂首,指哪打哪,端盆的,举托盘的,烧水的,喂糕的各个有条不紊,见此场面,皇帝心中满意,微微点头以表示肯定。
时间过得又慢又快,莞嫔还没开始努力,皇帝便该赶在子时前离开去祭祖了,正在踌躇间,皇后表示自己会守在此地,皇帝用一种信任的眼神盯着皇后,最终点点头,口头倚重一番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产房内传出一声闷响,一阵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