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将近,甄嬛穿戴齐整,等待着浣碧将斗篷取来。不一时,浣碧入内,却怀抱了好一堆衣物,甄嬛问:“手里拿了什么?”浣碧抿着嘴,四下一看,宫人们察言观色,福一福身,鱼贯而出,室内只留甄嬛、崔槿汐与浣碧三人。浣碧一咬牙,双腿一弯,跪下道:“小主,奴婢知道,小主是下定了决心要去的。只是,虽说是假意从轿辇摔下,可您这么重的身子,安敢磕碰分毫?”崔槿汐问:“浣碧姑娘是想出什么法子了?”
浣碧点了点头,说道:“奴婢跟小主身形相仿,在肚子上绑一圈棉枕芯,与您可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须累您以不可受风为由穿上这挡脸的斗篷面纱,叫奴婢替您坐明面儿上的轿辇。”这个计划十分可行,甄嬛虽心意已定,却也知道女人生产就是鬼门关打转,心中自感动于浣碧的深情厚谊,便答应下来。
勉强坚持到年夜饭结束,甄嬛便告退离席。甄嬛乘上小允子等碎玉轩太监所抬的轻便小轿由流朱陪着先行离开。暖阁中,浣碧已然缚好肚子,将那身从头脸到小腿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斗篷面纱穿好,与崔槿汐一道。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皇后等人是否会在今日动手,不过安陵容却想,不论哪个环节,主动权需得掌握在自己手上才好。
碎玉轩中,林济时与温实初俱等候在此,林济时手边摆着一碗浅褐色药汁,一包药渣,一张四四方方的纸张。待甄嬛先一步抵达,林济时与温实初先对其躬身见礼,林济时道:“微臣奉怡嫔娘娘嘱咐,提前温好了药,这是药方与药渣,请莞嫔娘娘、温太医查验。”
温实初将药方看过,捧起药渣拨开,嗅过、辨过,对甄嬛微微点头。
早就预备好的产房中,甄嬛总算开始疼了,她深知生产一事艰难痛苦,却不知能到此地步。她痛的不知人事,痛的想满床打滚,她四周围满了人,她们不肯她翻滚着缓解疼痛,于是甄嬛只好挣扎着撕扯床单,好像将床单扯开,孩子也能随之爬出。
这里有三个稳婆守护,三个甄嬛最信任的宫女也在内室,眼看时间一刻一刻流逝,这几个稳婆却毫无动作,浣碧与崔槿汐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得产房外一阵骚乱,崔槿汐心念一动,想来妇人生产最是耗费时辰,今夜乃是除夕,子时一到皇上必要祭祖,皇上走了,便不再束手束脚。
崔槿汐拉着浣碧靠近床铺,借着甄嬛的痛呼掩住声音,凑在浣碧耳畔道:“姑娘,需得制造些乱子。”浣碧一时不解其义,却下意识思索起该怎么制造乱子,情急智生,她指着稳婆骂道:“你们各个呆站着做什么,没瞧见咱们小主痛得这般,还不想想法子?”
其中一个稳婆搭腔,表示莞嫔娘娘这还没开始呢,只疼了疼,咱们也插不上手,且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会痛呢?这稳婆便是安陵容一派收买的谍中谍。浣碧心中一喜,面上却横眉怒目,嘴上骂道:“你个婆子,敢跟姑娘顶嘴?”说着还要扑上去打她,旁人却不知她是瞅准了时机,正好撞向一个端盆的宫女,这一时乱子便生。几个稳婆知她不好惹,便唯唯诺诺凑上前去察看甄嬛。
正在此时,甄嬛才边痛着边动了真格的。崔槿汐与流朱不错眼地盯着她们,这几人还来不及作甚,崔槿汐突然大喊:“你做什么?你手中拿着什么!”便是那个搭腔的婆子,她一脸坏事败露的模样,流朱单纯,却也不蠢笨,当即知晓这婆子问题大大,将婆子拽开去抢她手中物什,也正是这么个机会,拿婆子飞快往口中塞了个丸子,挣开流朱,一头撞了墙。产房内人人色变。
这便是外间所闻的一声闷响,一阵惊叫。
皇帝即将跨出门槛的脚步收回,崔槿汐等人压住余下两个婆子,不待皇上问话,浣碧已然下跪愤愤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末了恳求道:“皇上,这两个稳婆是万万不可再用,甄家夫人曾荐过两个稳婆,现下正在碎玉轩中,皇上,可否,可否——”皇帝虽然很赶时间,却也对甄嬛极为关怀,心知浣碧要说些什么,不待她可否出来,点头应允。罢了,又威视皇后,沉声道:“皇后,好好查。”
皇上离开,两个婆子畏畏缩缩扫了眼屋内诸多贵人,最后定格在皇后身边的剪秋姑姑身上,剪秋姑姑拒不对视。皇后怒喝:“真是好大的胆子,在皇上眼前也敢弄鬼!将这两个稳婆拖进慎刑司,剪秋,你去办。”出了这种事,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不是脑子混沌,面面相觑的,沈眉庄不愧是与甄嬛姐妹情深,她想提醒皇后何不当堂审一审她们,安陵容眼疾手快,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把,沈眉庄吃痛,偏头一瞧,安陵容微微摇头,她便将话儿咽了回去。
那两个婆子被押下去后,安陵容朝桑儿使个眼色,小妮子会意,偷摸着便跑了出去。
长街之上,富察崇景将押解的太监宫女敲晕,提了两个婆子便走。按照安陵容的吩咐先放她二人离开,又找人追杀,如此放风筝般扰得她二人心有戚戚,再将她俩救下,逼问何人主使。得了供状,富察崇景又马不停蹄赶回去预备女尸,替安陵容的一时的心软断后。
子夜之后,丑时将过,长夜已深深,等不及的妃嫔得蒙皇后恩典,先行回自己府上安寝,唯余皇后、敬妃、眉庄、淳儿并安陵容在场。甄嬛只觉这般痛法简直如绞着肠子,她的肠子像被抽断一样,她流着汗,也流着泪。终于一声啼哭划开寂静,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
沈眉庄激动的像自己才是孩子爹一般,敬妃双手合十低低念诵阿弥陀佛,淳儿也不知在乐什么,安陵容却注意到唇角带笑的皇后,若非对皇后的心思行径心知肚明,安陵容怕是真以为这是个可怜又温和的“贤后”,她看着皇后,脑袋里脑补出蔡娘娘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几个时辰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
皇上也是这个点儿赶回碎玉轩的,他与甄嬛正爱的蜜里调油,得知宠爱的女人辛劳一番为他产下个颇为健康的儿子,喜不自胜,笑逐颜开,一张老脸竟显出初为人父般的喜悦。皇后看得心惊肉跳,胸中一股愤愤怒火升腾起来,凭什么这些女人一个又一个的怀孕,凭什么甄嬛生的儿子便如此得他喜爱,若是这个小孽种病死痛死,你可还会云淡风轻地说甚么咱两个都还年轻,孩子总该有的。
皇后这般想着,险些落下泪来。她自以为自己了解皇帝无人能出其右,实则皇帝本人较她所思所想的更为凉薄无情。
男人一到兴头,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立马要册封甄嬛为妃,皇后知道,这种时候就别唱反调了,妃就妃吧,等她甄嬛的利用价值被自己榨干,轻轻松松就能叫她下地狱去。什么宠啊,爱啊,有一个算一个,嚼的不都是她柔则姐姐的冷饭。
一日深夜,安陵容乔装成宫女模样走出门去。桑儿领着,据说是按照富察崇景亲手所作深夜出门绝不会被巡夜宫人撞到线路六六三十六条带的路。别的不说,隆冬之夜,更阑人静,红墙灰瓦的宫道隐隐弥漫着氤氲雾气,透骨寒连厚斗篷都挡不住。安陵容不禁紧紧贴着桑儿,身上必有一处得挨着人,否则便抖如筛糠,心中慌乱。桑儿如是。
主仆俩走了一刻钟,终于抵达一处精美小亭,树丛常青,叶上挂霜,灯烛照上去颇有美感。选在这日,是因富察崇景此日夜里才当值宫中。安陵容见到他,首先想到除夕那日扮演武士的少爷,此刻又见他冻得脸颊通红,更显少年人一股娇憨的可爱,不禁弯了嘴角,笑出声来。崇景竟也对得上她的脑回路,有些恼怒道:“你知道多少人想扮武士么!”
安陵容道:“我不知道,快说正事罢。”她本想调侃着关心他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终不能说出口来。
崇景道:“果然是这毒妇。那两个婆子是受过吩咐,起初还想赖给敦妃,我自然不信,非得以亲人稚子威胁,才肯说出真相来。你...你预备如何告发她?”
安陵容心想,我尚且不能笃定这回定是皇后所为呢。有些人,为了借刀杀人而使借刀杀人也不使不可能,要是她两个第二回所供不是皇后,也不知你要拿什么再要挟,非逼出皇后二字不可。索性也没叫你失望。她笑道:“谁与你说,我要告发?”
富察崇景清明的眼神迷茫起来,对这话十分不解,安陵容却忍不住嗤嗤笑起来。崇景不知她笑什么,却听得出这绝对是在笑话他自个儿。只是微光中见她笑得放纵,不由得忆起当年姐姐还未入宫,也是这么自在的笑,他痴痴问了句:“你笑什么?”
安陵容笑的是心里那股难受劲,哪里难受却是一言两语说不清,道不明。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珠,让手指冰了个激灵:“你以为,这些小事便能拉皇后下马么?”
崇景问:“这也是小事么?”
安陵容道:“孩子有很多个,母亲却只有一个。”她停下,伸出手朝天一指,又道,“那位最看重家族荣耀,为了保住她,那位有什么做不出来?且说莞嫔这孩子不是好好儿的么,章弥的供状拿着了么?你这小子,倒是心急得很,皇后的废立是多么大的事儿,咱们得徐徐图之。你呀,任重而道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