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秘境归来,已逾月余。
玉雪峰依旧是那个玉雪峰,万年积雪覆盖着嶙峋山石,寒风卷着冰晶,呼啸着穿过殿宇廊檐。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譬如,摇光仙尊不再终日呆在墨玉殿深处,她开始出现在祁琰居住的“听雪阁”附近。
她出现得悄无声息,往往只是静立片刻,留下一瓶新炼的丹药,或几枚罕见的、于祁琰体质有益的暖玉,便又如烟云般散去。
祁琰最初仍是戒备的。
她看着那些被悄然放在窗台、石阶上的东西,眼神复杂。
她会沉默地站上许久,才伸出手,极慢地将它们收起来,不拒绝,也从不言谢。
直到那日,入冬后的第一场暴雪封山。
听雪阁的阵法似乎因年久失修,在持续一夜的极寒与风雪冲击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刺骨的寒风夹着雪沫灌入室内,带着呜咽般的声响。
祁琰本就体弱,被这寒意一激,旧疾隐隐有复发之势。
她蜷在榻上,拉紧了衾被,脸色比窗外的雪更白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以为又要独自熬过这漫长寒夜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烟紫色的身影立在门口,携着满身风雪寒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是摇光。
她没有立刻进门,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室内,落在祁琰苍白脆弱的脸上,以及那道正往内灌着风雪的缝隙上。
她眸色一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凛冽。
但她没有对祁琰说什么,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她转身,抬手,指尖凝聚起精纯至极的冰系灵力,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织工,开始修补那道阵法缝隙。
她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复杂的符文在她指尖流淌、烙印,加固着摇摇欲坠的防护。
不过片刻,寒风止息,室内重新回归寂静,只余下更坚韧、更温暖的阵法灵光在无声流转。
做完这一切,摇光依旧没有看祁琰。
她走到桌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个小巧的赤金手炉放下,手炉上刻满了恒温与聚灵的神纹,显然是刚炼制好不久。
“拿着。”她的声音依旧是冷的,带着惯常的命令口吻,但若细听,那冰冷之下,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僵硬,“……莫要着凉。”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步伐甚至带着点仓促,仿佛多停留一刻,那层冰冷的外壳就会维持不住。
“师尊。”
祁琰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虚弱,却清晰地叫住了她。
摇光的背影瞬间僵住。
祁琰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目光落在那个散发着融融暖意的手炉上,又缓缓移向摇光紧绷的背影。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摇光几乎以为那声呼唤是自己的幻觉,准备再次举步。
“……谢谢。”祁琰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却重重地砸在了摇光的心上。
摇光猛地回身。
她看着祁琰,看着那双总是含着忧郁与隐忍的眸子,此刻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片疲惫的、小心翼翼的平静,以及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接受”的微光。
她几步走回榻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她伸出手,似乎想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将人拥入怀中禁锢,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祁琰肩膀时,却生生顿住。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最终,只是极其僵硬地、轻轻地落在了祁琰散落在枕边的乌发上,动作笨拙得如同初次执笔的幼童。
“……嗯。”摇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
她看着祁琰没有躲闪,甚至微微偏头,让她的指尖能更自然地触碰,心底那片冰封了太久太久的荒原,仿佛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渗入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流。
她没有再多留,收回手,再次转身离开。
但这一次,她的步伐沉稳了许多。
自那夜之后,听雪阁的窗台上,除了丹药和暖玉,偶尔会多一枚带着晨露、生机勃勃的仙草,或是一卷孤本琴谱。
祁琰依旧沉默,但她开始服用那些丹药,将暖玉随身佩戴,甚至偶尔,会在无人时,对着那卷琴谱出神。
这一日,天色晴好,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祁琰难得走出听雪阁,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晒太阳,苍白的脸被镀上一层浅金,少了些病气。
摇光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她停下脚步,站在廊柱的阴影里,没有上前打扰。
祁琰却看到了她。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清冷的空气,与摇光对视。没有言语。
片刻后,祁琰微微动了一下,她将一直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摊开掌心。
里面是一块被体温焐得温润的、品质极佳的暖玉——正是摇光前几日留下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暖玉,往摇光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不是一个归还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展示,一种笨拙的回应。
摇光看着她掌心的暖玉,又看向她平静的、不再完全封闭的眼神。
风雪依旧在玉雪峰顶呼啸。
但在这一隅庭院中,坚冰之下,暖流悄然涌动。
救赎之路漫长,但第一步,已然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