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中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暮色如墨浸染山林。
兰花妖化作人型蜷缩在腐叶堆里,唇边渗出淡粉色的血珠——那是上一道雷劫留下的内伤。
她轻轻抖落沾在发间的枯叶,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心中警铃大作。
雨丝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啼哭。
她循声望去,只见个粉雕玉琢的四岁女童被黑色藤蔓缠住脚踝,在沼泽中挣扎不断往下陷,哭得小脸通红。
兰花妖咬咬牙,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上前。
“别怕,姐姐来救你。”她伸手去解藤蔓,突然乌云中银蛇乱舞,是她的第六道雷劫!该死,这雷劫怎么没完没了了,兰花妖暗骂道。
“来不及了......”她望着惊恐的女童,为了救她也为了救自己,狠下心将全部妖力注入女童眉心,化作流光没入她的身体。
刹那间,天雷劈下,剧痛让她意识模糊,最后只听见女童一声尖叫,便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兰花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确切地说,是女童的身体。她试着操控,发现能控制这具身体,却无法脱离。
“你是......妖怪姐姐?”女童懵懂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兰花妖这才惊觉,她竟与这女童共用了一个身体。
“抱歉,借你的身体躲了雷劫。”兰花妖歉疚道,“但是我暂时没办法离开你的身体,你可有什么心愿?当做我占你身体的补偿。”
女童歪着头想了想,稚嫩的声音里满是信任:“那你能让我吃饱饭吗?”
水晶兰花妖笑了,道:“除了可以让你吃饱饭,还可以让你变得很厉害,谁也不可以欺负你。”
女童脆生应道:好 ! "
从此,深山中多了个“古怪”的孩子。有时她会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又会做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举动。
只有她们二人知道,这是她们在磨合,因为找不到二人分开的方法,只能努力适应这具共同的身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努力寻找活下去的路。
秋霜染透青崖时,槐树的虬枝垂落千万条银丝,在暮色里织成朦胧的帘幕。
兰花妖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前,掌心的妖丹泛起微弱的红光,在又一次被天雷劈得险些溃散后,终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又失败了。”她望着指尖萦绕的残烬,声音裹着寒意。八年光阴,她们共用一具身躯,将妖力修炼得收放自如,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兰花妖,你可知为何天道留你?”槐树的树皮裂开细纹,渗出琥珀色的汁液,凝成一张老者的面孔。
它抖落满枝枯叶,露出树心处嵌着的玄铁令,“那年青崖谷的雷劫,你本该死在第六道天雷下。可你救了那丫头,生生扭转了定数。”
兰花妖垂眸不语。她记得很清楚,当年上官兰被落石砸中时,自己不顾身上的伤冲上去救她虽有躲避天雷的缘故,更多是因为本能的冲动,根本没来得及思考。这些年来,她也察觉到她的不同之处,可却始终算不出缘由。
“七情六欲非枷锁,乃明镜。”老槐树声音温和,枝干缓缓凝聚成一位白须老者的形貌。他伸出枯木般的手,将一枚玄铁令放入谢晚棠掌心,凉意缓缓渗入肌理。“你修行至今,冷心冷情,却始终未解爱的真意。下山去吧,当你明白何为爱时,你便修得正果了。” 老者的目光慈祥中带着一丝隐忧,树影婆娑间仿佛传来一声轻叹。 谢晚棠握紧令牌,眼中却是一片澄澈的茫然。她颔首一礼,转身步下山道——自恃悟性超绝,情劫再难,于她也不过是红尘走一遭,参透便可放手。
而她身后山门深处,老槐树恢复原形,默然垂枝。几只藏在叶间的小妖迫不及待地叽叽喳喳议论开来:“她就这么下山了?根本什么都没听懂呀!” “槐公槐公,她连心动都不曾有过,怎知怎样才是爱人?” 老槐树缓缓摇动枝叶,声音里满是沧桑:“情之一字,岂是修行可悟?她此去……注定要吃尽苦头。” 风声过处,尽是窸窣叹息。
山脚下的烟火明灭如星,谢晚棠却不知道,那一场看似简单的情爱之事,早已在前路里伴随着玄铁令的寒意埋下了波澜万丈的因果,悄然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