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是顾晏读大学时
四月,阳光洒在德卡马的土地上,暖和得令人倦怠。
梅兹大学的学生们却并不倦总,尤其是法学院的学生。
公告栏前围满了法学院的人,吵嚷着,笑闹着,硬生生把顾晏本就皱着的眉毛又压下去一截。
他摁了摁太阳穴,问乔:“他们吵什么呢?”
乔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耸肩:“谁知道?不过,我看到了很多你们法学院的人。按理说这群讼……”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讼棍”憋了回去,小心地看了眼顾晏的脸色,“学法律的人不该这么吵啊……诶,柯谨,这边!”
他冲着刚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一个青年招了招手。
青年看见他们,也招了招手,匆匆跑了过来。他额前的头发沾了汗,在额头上粘了几缕,喘了口气,才说话:“好久不见,顾。乔,有什么事?”
乔不知道从哪抽了张纸巾,勾着青年的脖子给他擦汗,边擦边说:“这么热,你跟人挤什么挤?对了,这怎么这么多人?”
“没什么,不是很热啊,也不挤。”柯谨温和地笑着,对顾晏说:“顾,院长回来了,明天和后天各有一场讲座。”
“燕院长吗?怪不得都挤在公告栏那里。”乔低声咕哝了一句“一学院的受虐狂们”。
柯谨没听清:“乔,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乔立刻扬起大大的笑脸,“我说我也想去听燕院长讲课。”
顾晏却是听清了他刚才的鬼话,脸顿时更瘫了,说:“你干脆辅修个法学吧。”
讼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乔却把这当成了真诚的建议:“好主意,下一学年我会考虑的……顾你跑什么?干什么去?
顾晏头也不回:“院长办公室。”
乔又小声说了句:“行,你是院长直系学生你了不起。”
柯谨小幅度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也许院长给他布置了什么任务呢?院长肯定不会把顾给吃了。”
院长确实没法把顾晏给吃了,但院长能把顾晏气得摔门就走。
不过看样子今天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
燕绥之,梅兹法学院最年轻的院长,此时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出神。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燕绥之以为是哪个法学院老教授找人送来的几份资料,没有回头,淡淡地说:“资料放桌子上就可以,谢谢,请把门带上。”
这算是能从他嘴里崩出来的最客气的话了,这待遇顾晏还没体验过,有些新奇,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吗?”半天没听到动静,燕院长终于停住了他的沉思,纡尊降贵地转过头来,意外地看见那个总被他气走的学生,面上带了笑意,显得温和极了。
顾晏却对这模样了解甚深——多半又琢磨着怎么把他气走。
“顾同学?真是稀客,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的老师吗?”
看,这才是面对他顾晏该有的开场白。
顾晏打开智能机,从某个文件夹中调了一个很大的文件包,导到办公桌上的光脑里。光脑开始一张一张往处外吐全息仿真纸页,很快吐出一大堆来。
燕绥之看着那谁文件,眼皮跳了跳,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打算用纸页把这里淹了吗?如果我没记错……”
“你没记错,这是你的办公室和你的办公桌。”顾晏平静地抢了他的台词,“但这是你布置的卷宗分析。”
燕绥之拒绝接受这突然增加的工作量:“我没有布置这么多。”
“事实上,”顾晏去了自己之前常坐的小办公桌后坐下,八风不动稳如泰山,活像这是他的办公室,“这只是一部分。这几个月您接了多少案子您心里有数吗,燕老师?”
燕绥之并没有数。
燕绥之心虚。
好像他每接一个案子都会把卷宗往直系学生群里发,叫这群没见过面的学生长长见识。当然,重要的案子不会发,毕竟他还是有职业操守的。
至于频率嘛,三四天一个案子,算下来也有小十几份卷宗。
怪不待这么多。
行吧,认栽。
光脑吐完了纸页,燕绥之点了点智能机,将那堆文件收进了智能机,盘算着抽哪个空把这堆东西看了。
身为一个事务繁杂的联盟一级律师,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给学生单独指导,那个学生就偷着乐吧。
想到这,燕绥之往顾晏那边看了一眼。
别说,这倒霉学生还挺好看。
燕院长大度地决定不跟倒霉学生一般计较。
乔果然跟来听了讲座,还坐在了顾曼边上——阶梯教室里位置最好的几个座位之一。
十来个没抢到座位的学生嫉恨地盯着这个二世祖。
原本这个阶梯教室要客纳法学院的所有学生是绰绰有余的,但总有外院的学生混进来旁听,害得来的晚的没地坐。
他们院长年轻帅气,外院的女生混进来可以理解,为什么还有这个商学院有名的二世祖?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跑出去搬了几把凳子回来,在最后面坐了一排。
燕绥之掐着点进来,一眼看到前排几个被温暖的阳光照得团倦的学生,扭头对坐在温度调节器边上的学生说:“劳驾,把温度调低 ,让他们睡得更舒服点。”
哄堂大笑,那几个学生羞得满脸通红,瞌睡虫早飞得一干二净。
逗完学生的燕教授心情舒畅,上了讲台后见那学生真要去调温,赶紧说:“哎,温度就不用调了,我有理由相信我比阳光更吸引人。”
末了还补充一句:“你们说是吗?”
女孩子们整齐地答:“是——”
男孩们不甘落后,又没几个肯好好喊出来的,于是女孩们声音落下后,又接连响起七零八落的“是”。
顾晏伸手捂住了脸。
燕绥之瞥了他一眼,心情更加愉悦:总算把昨吃的瘪还回去了。小样,这里可是他的主场。
有了开头的调侃,教室里的氛围好了不少,这让没怎么接触过院长大人的大一学生们松了口气。
顾晏……顾晏他可能是个例外。
做为唯一一个敢在院长办公室一待一整天,被院长气狠了还会呛回去的直系学生,顾晏对燕绥之这个人了解甚深。
不对,应该说对他这个人的面具底下那层皮了解甚深。
只是他碰不到燕绥之的骨肉。
顾晏听着听着,干脆打开智能机录音,等讲座结束再去回听内容。至于现在,让他看着这个人的面庞出一会神。
虽然做了快一年的师生,但真正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他能摸到面具下的皮已经算好的了。
燕绥之爱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燕绥之爱损人,但未必真的介意;他看资料有做笔记的习惯,在一张空白全息页上写写画画,通常是几个关键词各处飞,有些凌乱,但仔细打量又带着美感;他思考时有个敲打东西的小动作,声音不大,却意外地悦耳……
他还会给学生讲过“保持本心”。
他闲下来喜欢侍弄些花草,但手上沾了毒,碰一株死一株。看看他办公桌上那一小盆多肉吧,多好养活的植物,昨天一下午让他浇焉巴了。
这是他的皮。
顾晏常常想通过他的皮去描画他的骨。
譬如他明明没那么想笑,为什么还总要笑?又譬如他明知道自己养不了花草,又为什么总是跃跃欲试地想去祸害新的花草?
顾晏盯着燕绥之眼尾的那枚痣,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
如果眼尾泛起红,那小痣的存在会更加夺目,令他忍不住想要亲吻的冲动。
他蓦地睁大眼睛。
该死的,他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旁边,乔小声问了一句:“顾,你怎么了?”
顾晏没有答,坐直了身体专心听起燕绥之讲课。
还有三年,有的是时间画他的骨头。
燕绥之喝了口水,看了看表——
还有10分钟才到预定的结束时间,够给他们答疑了。
他抬起头,换上标准的院长式微笑,说:“还剩十分钟,有什么问题吗?”
法学院的学生们立刻凑到一堆讨论起教授刚才讲过的案例,准备找出一个最有价值的问题。
外院的一个小姓娘举起了手:“请问院长现在需要伴侣吗?”
燕院长微笑:“谢谢,并不需要。”
法院的小姑娘紧跟其后,问的却不是“伴侣”这种特别私人的问题:“院长这次在梅兹大学待多久呢?”
“半个月吧,”燕院长想了想,“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办公室找我,找不到可以给我发通信。我的通信号你们应该都知道,我猜猜,是不是开学第一天就存进通讯录了?”
另一个小姑娘说:“不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就存上了。”
第三个小姑娘说:“你存得好晚啊,我决定考梅兹的时候就存好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燕绥之也在笑,目光不经意过第四排中间的某个学生,顿了一下。
那是顾晏。
这时候他没有带着平日和自己私下相处时的倨傲,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有焦距,在走神。
燕绥之有些惊讶,又走神?今天已经看他走了好几次神了。
不过,这样倒能让他好好打量打量这个学生。
他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倒霉学生要是什么时候不跟他呛了,他也不至于养成个逗顾晏的习惯。
但不跟他呛了,那就不是顾晏了。
顾晏在燕绥之的办公室生待了快半个月,从最开始的有点心浮气躁跟到最后压着火离开,中间只需要添加一点院长的调侃和挑逗。
每次离开的时候总是恨不得把他那张嘴堵上。
但燕绥之要走了。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人接,走的时候却多了个一声不吭的来送他走的。
燕绥之气笑了,合着天天盘算着他什么时候滚蛋呐?
“顾同学,你这么闲?”
顾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们此时站在离梅兹大学校门不远的一处拐角,燕绥之的飞棱车停在那里。
燕绥之的手搭在车门上,说:“我回来,你迫不及待往我办公室钻;我要走,你又迫不及待地过来送。怎么,这么想让你的老师滚蛋?”
顾晏低声说:“没有。”
他只是不想让燕绥之又一声不吭地消失。
那样让他心里难受,总觉得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这个人。
这个行李只有一个小箱子,站在银白色飞棱边,看上去意气风发,却又孤独不已的男人。
他的,老师。
他自己选的。
燕绥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也不是很在意(因为下意识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说:“顾同学,你这样,都让我有点摸不清你究竞讨不讨厌我这个老师了。
“顾同学,老师是你自己选的,你再反悔也没有用啊,我这里不接受半途跑掉的学生。
“你要是学两年被我气跑了,可是毕不了业的。”
“我知道。”顾晏说。
你知道个屁,燕绥之在心里说。
但这样把浑身的刺都收起来的顾晏实属少见,燕绥之忍不住又多逗了一句:“不用太想念你的老师,可以给我发通信,我的通信号你总有吧?”
谁料顾晏绷着脸说:“没有。”
燕绥之:“……”
“没有你就别发,惯得你,连老师的通讯号都不存。”燕绥之没好气地说,“一点都不懂尊师重道!”
燕绥之拉开门坐上驾驶座,又降下车窗:“行了,如你所愿,你的老师被你气走了,不说点什么吗?”
顾晏低声说了句什么。
燕绥之依旧没听清,但更不想听(他仍然觉得不是好话),一踩油门走了。
顾晏望着远去的白色飞棱,又重复了一遍:“一路平安。”
顾同学终于说了句人话,可惜燕院长没听见。
四月的阳光依然洒在德卡马的土地上,温暖得令人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