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枫树下，落叶满地，随风飘飘，散入万户百家里。

一个少年，在秋风中，和着飘舞的落叶，舞着剑，伸腿，出剑，转身，退步，换手，目视前方，挥剑，带着坚定，不管怎么看，都是有很好天赋的值得一看的种子。只可惜现在满街荒凉，精灵不知所踪，无人观赏，无人知晓，自然也就是不存在了。

远处走来一男子，翩翩衣袖，风度让人，才华横在眉宇间，却眉皱抿嘴，严厉写在眼里。平日里的冰山，今日却微微溢着丝温柔。双手背在身后，他缓缓道：“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年听罢，收回双刃，整理了衣衫，上前，弯腰拱手：“想必是父亲记错了，还有半个时辰呢。”

“今天少练会儿，你也累了。”男子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少年，“古家小姐今日生辰宴，所有国民必须去，你也不例外。”

少年接过邀请函，沉思片刻，开口道：“奇云他......”

“别提他。”男子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早就不在了。”尽管极力掩饰，还是有股悲哀笼上他的双眼。

少年微微低下了头，跟在男子后面，一路沉寂，只有风刮过的声音，吹起心中涟漪......

走过一路本该热热闹闹的街道，现在只剩下空壳及冷冽的秋风。不过，这样倒是容易穿梭了很多。转角来到一个硕大的古宅前，嘈杂的谈笑声从屋里传到院外，不用进去都知道里面热闹非凡，不亚于平时的集市。

一个青衣侍女站在门口笑脸相迎：眼睛弯起，眉毛略显闲适，嘴角很熟练地上扬三十度，而且笑得自然，看上去不是机械式的假笑。“二位客人，请稍后。”她礼貌又不失女子温柔地说道，行了个屈膝礼，“请问，二位是秦默和奇云吗？”

男子用大手轻轻推了少年一把。少年略带慌乱地看了看他，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不......不是的......”

这么一说，侍女恍然想起来了，眼里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啊，抱歉，奴仆忘记大人改名了，还请海涵。二位是秦默和墨凛，对吗？”

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侍女侧身微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出正门。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少年怔住了一会儿，也快步跟上前者的速度。

前面说古宅里热闹地好比菜市场，这里纠正一下：是比菜市场还热闹。各色各样的精灵同时聚在一个地方，这可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同时聚集这么多精灵，还不需要给源玟宝石①，这也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做到的事。古家作为灵域第一大贵族，处于二灵之下，万灵之上的高等位置，甚至面见二位灵王②时还不用行礼，这待遇，也是让其他精灵望尘莫及的啊。

少年勉强挤过一群正在高谈江湖风云的刺客③，绕过一群互相炫耀的仕女，躲过一群秘密谈论的术魔师④，却又被一群吵吵嚷嚷的小孩子卷了进去。他们一个个兴奋地交谈着他们所认为很有趣的事情，充满稚气的脸上写着天真和幸福，根本没有注意到卷进来一个陌生的同龄者。少年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对他们所聊的不感兴趣，但却依旧很羡慕他们。

他们有童年，而他没有；但他有实力，他们没有。实力决定一切，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这是父亲告诉他的。

他努力脱离了这个小群体，逃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阴暗角落，躲在巨大的柱子后面，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父亲呢？不见了！但他没有太惊愕——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情，他经常一个人独自待着。他只是看向正堂中央靠后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位端庄的女子，看着似乎还年轻，长发飘飘，头上插着无数金银的首饰，蓝色的眼睛里是无限的温柔，唇瓣上只点一指胭脂，显得雍容又闲散。这个精灵，奇鼠之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叫古晴，是古家现在的掌管者，也就是家主。但她没有其他家主那样的残暴，至少是比他父亲要好......他随即明白这样想是不好的，立刻停了下来。

突然，一个官员模样的精灵快步冲进正门，一甩衣襟后摆，跪在正门旁，面朝正院，深深地磕了一头，大声向众精灵宣告：“灵王驾到！”

不约而同的，所有精灵同时跪地，模仿着那个官员，深深地磕了一头，对着那两个刚刚才出现在门口的精灵，齐声喊道：“叩见灵王殿下！”其声，震天地，泣鬼神，浩浩荡荡，气势磅礴，顷刻前的懒散顿时消失殆尽。古晴微微抬首，蓝色的眼睛向前望去，欲言又止。

少年被这阵势吓到了，也不知该怎么做。但他很快明白这样呆立地站着十分突兀，便赶紧转身躲到柱子后背向大门的一面。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后，他小心地回头看了看正堂，迈开腿跑进旁边最近的过廊里，试图躲进一个偏僻的房间。

但是这样想实在是太简单了。这座古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多条相通的过廊连接着无数的分支，更重要的是所有的通道设计的一模一样。果不其然，在寻找了多时后，他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

所以该怎么出去呢？哪怕是孤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找不到路，少年也没有显得多么惊惶。要想走出去，必须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1.在他所走过的的地方做上标记，排除所有不正确的路，直到剩下最后一条正确的路。但这可是在大贵族的府宅中啊，这样做无疑是”以下犯上“，定会自找麻烦。2.最简单粗暴的，随便走，听天由命，也是最后无计可施时的办法。3.运气好碰到一个精灵能带他出去，但是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

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少年的脑海里顿时空白了一刻。前面岔路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女孩。深棕色的头发，长披在肩头，朴素的布艺长裙，无任何饰品点缀，几缕刘海挡在眼前，大大的眼睛里写着困惑，看来也是迷路了。

看到少年，女孩的眼里突然闪出了希望的光，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他的面前，微笑着，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让少年回忆起了什么。”你好呀，嗯......请问你是参加生辰宴的客人吗？啊，不对不对，能来到这里的一定都是客人......外面怎么样了？也没有精灵问起古枫的事？“女孩略带焦急地问道。

少年一挑好看的眉毛，警惕心迫使他向后退了几步，启齿道：“你难道不知灵王光临此处之事？你......又是谁？”

“我？我不是坏人的。”女孩眨了眨双眼，用纯真的目光看着他，随即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嗯......其实我是古家的丫鬟，但是小姐不见了，我也在过廊里迷路，找不到出口......”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不自信。“你是不是也迷路了呀？”女孩最后这样问道。

少年微微一愣，准备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小姐——”

听到这个声音，女孩顿时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着惊喜的光：“有精灵来啦！好像是小芸！太棒了，我们有救啦！”她微微提起拖地的长裙，从少年身边跑去。在尽头的转角处，女孩渐渐停了下来，回眸一笑，长发随着转身而飘起。

“等会儿我就来找你玩哦！”

那一刹，少年的心不禁一阵悸动。好熟悉......他们，以前见过吗？但是，这怎么可能......

突如其来的来自心脏的刺痛使他停止了思考，闭眼的瞬间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死死攥着，将少年从地上举起，使他完全无法呼吸。心脏的疼痛还没有停止，双重的痛苦更是另他无法忍受。

处于本能的，他下意识用自己仅存的一丁点力量捶打着扼住喉咙的那只手，却在这时连双手也像折了一般不听他的使唤，并叠加了第三重针扎一样的痛楚。

要死了......少年脑海里唯一蹦出的就是这一句话。他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在蒙眬的景象中，模糊地辨认出了一张熟悉的冷漠的脸。

“你可知，犯下了什么错？”

这句话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入少年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没办法回答，也没办法作出任何动作。眼前逐渐变得漆黑，耳边的杂音越来越多，但是疼痛逐渐减轻了，减轻了。他感觉身体被掏空，轻飘飘的，只是脑袋浑浊沉重，像千斤石般压迫着他。要死了，要死了......他现在只是在想，也只能想这三个字了。

突然，万物寂寥，一切都消失了。

男子将昏厥的少年扔在地上，不屑地摇了摇头：“真弱，看来还得加练。”

当少年醒来时，已至夜晚。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但不是自己的房间。一盏蜡烛已烧了一半，昏黄爬上了雪白的墙面，染上斑驳的痕迹。他坐起来，看向木桌对面坐着的正在看书的精灵。“奇云？”他轻轻唤道。

对面的精灵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微微一笑：“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烛灯。金色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在已生了锈的烛台上悦动着，舞蹈着。殊不知，这灯苗已舞进他的心里。在那灯心里，若隐若现着一个含笑的蓝色双眼，单纯与信任，毫不掩饰。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有很多的问题，然而他却不知从何说起，甚至不知向谁去倾诉。再也见不到了吧，他在也没办法回到那里了，忘记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那双眼睛一直在他的眼前闪现，使少年感到了一丝不安。不对劲。为什么，是蓝色的眼睛？少年不自禁摇了摇头，讥讽似的一笑。她，不擅长说谎。

“怎么，有心事？”奇云笑着合上书，右手托腮，静静地注视着少年。

“可以这么说吧......”少年喃喃低语道，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奇云探过身去，眼里满是好奇：“发生什么了？今天早上不还是好好的吗？被秦默打抑郁了？”

少年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次拒绝非但没有使奇云放弃，反而勾起了他的全部好奇心。他不屈不挠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的，我可是你最亲的哥哥呢。放心，我绝对不告诉秦默的！”

少年抬首，撞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又垂下目光，眨了眨血红的双眼。明明是兄弟，为什么连瞳孔的颜色都不一样呢......“今天在古家，遇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他这样淡淡地说。

奇云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眼里的震惊覆盖了原来的好奇，但他极力掩饰着。“她和别的精灵有什么不同吗？”他问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笑容，”少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速度连他自己都惊愕，“她是发自内心的笑，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这点，比你还有秦默都要强。”他顿了顿，“自然也包括我。”

奇云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在思考，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家中，他将会是唯一一个不知道的。

“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吧。”最后，奇云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可不是吗，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所以，什么时候才会出太阳呢？

注释：

①源玟宝石：灵域的通用货币，与精灵的“心脏”同名，可用修为换取。后文会有明确介绍。

②灵王：灵域最高统治者，本章中的时期有两位灵王统治，为羽焺和墨月。后文会有明确介绍。

③刺客：刺客在灵域属于正常职业，可以大范围活动，但执行的任务必须经过灵王审核通过，且不能无辜杀害别的精灵。灵域里大户人家一般都配有私人刺客。

④术魔师：灵域的一个研究高等神秘力量的组织“天眼”的成员的总称，具体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代号，行踪诡秘，只有灵王和古晴有调动权。

（4166字）

初见 · 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