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女孩终于重新出现在转角处，蓝色眼睛绽放的喜悦在瞬息便熄灭了。在她的眼前，是空荡荡的过廊，没有半点生机。
“他......走了......”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语里透露着失望，“为什么呀......明明说好的......”
“小姐，既然他走了，那我们也去正堂吧。”躲在转角处的一个女仆小声说，低着头，“您就是太容易相信别的精灵了，夫人已经说过您好多次了，这样是会吃亏的。如果不是因为您的身份，是没有精灵会无条件地听您的话的......”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种说法的不妥，慌忙跪下：“对不起，奴仆多嘴了，恳请小姐宽恕。”
古枫强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怪你啊小芸，起来吧。”她再一次回头看向雪白的过廊，喃喃着，“我本来以为能找到一个朋友的......等一下，那是什么？”她微微一愣，缓缓挪到他们见面的地方，扶着裙子蹲下，用手抚着墙壁，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白皙的墙面上，一小块血渍格外显眼。
古枫一愣，在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后，立刻站起来，狂奔向正堂。他，出事了。竟然能在这里不声不响地作案，对方肯定不是普通的精灵，必须要有足够高深的实力。所以，是谁？她走的时间不长，现在他们应该还没有踏出大门......但愿如此。“小姐！您又要去哪儿？可不能再跑丢啦！”
跨入正堂的那一刹那，古枫就被整个庞大的精灵潮涌卷了进去。女孩单薄的身子被其他精灵推过来推过去，就算像个可怜的玩偶一样任人摆弄，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踮脚向辉煌敞开的大门外望去——然而，她什么也没看到。
但她并没有放弃，固执地用手排开两边挡道的精灵，想空出一条去大门的路。她太认真了，以至于没有发现有个身影在靠近她。一只手抓住了古枫的左手臂。
条件反射的，她立刻就想尖声叫出来，但回过头，却是母亲那张熟悉的脸。古晴把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低声问道：“你刚刚跑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两位灵王都来了，她们想见你，我怎么说？说你不在吗？”她的声音里显然带着愠色。
但古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急切地说：“母亲，有个精灵受伤了！就在我们家！我刚刚还见到他了，但是等我找到小芸再回来时，他就不见了，墙上也出现了血迹......您一定要救救他！”
“受伤了？我竟然没发现......”古晴的脸上写着惊讶，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个精灵，是不是个男孩，红色眼睛黑色头发？”
古枫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古晴脸色顿时阴下来，诡异得恐怖。她拉起女儿的手，绕过众多精灵，来到闺房里，用另一只手关上门，转身坐在她的床上，两只手，紧紧握住古枫纤细的五根手指，好像一松开她就会烟消云散似的。
“古枫......”凝视了许久后，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哀伤，眼里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答应母亲好不好，我们，只要好好活着，其它什么也不奢求，安安稳稳的，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好，行吗？”
古枫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她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想微笑却又笑不出来。“母亲不要伤心......哭是可以的，但是哭完之后要擦干眼泪勇敢起来......”
听到这句在很久以前听过很多次的话，古晴愣住了，抬头看着一脸认真样子的古枫，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问：“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啊？这句话？我自己想到的呀。是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刺激到了母亲吗？”
“没有，没事的......”古晴再一次垂下头，默默攥紧了双拳。秦默，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疼爱地把她的碎发捋到耳后。“明天，我们出门去找那个哥哥，好不好？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
一滴泪珠，悄然滚落。
第二天。
走在灵域繁华的街道上，古枫看着四周她鲜少有幸能看到的景物，几乎入了迷。暖色主调的集市上，宽阔的大道两侧是无数的用木头搭建的朴素铺子，在狭小的面积里密密排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叫价声层出不穷，和着清风酝酿在一起，显得很有诗意。
“走啦。”古晴扯了扯被一串裹了糖的山楂吸引了的古枫，后者依依不舍地继续赶路，目光还停留在那里。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大街，来到一个小巷子。古枫不知道母亲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在这陌生的地方走丢了——可不是嘛，她在自己家里都迷路了不下十次了，更何况是在这里！
来到一户宅子前，古晴终于停下了，面对高入云霄的青石板墙。她敲了敲嵌在墙里的铁门，“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个少年。他显然没想到门外的不速之客是谁，愣在原地，连礼也忘了行。
还是古枫先打破了沉默：“哇，你没事啊，太好了！”她的眼里再次闪出了喜悦的光，当然，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古晴微微弯下腰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眉毛不禁皱了一下。但仅仅是因为这个动作，让少年察觉到了她来自心底的厌恶与怨恨，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只是报以警惕的平静。良久后，古晴开口了，努力摆出友善的表情，虚假却掩盖不住声音里刺骨的冷漠：“你是墨凛对吧？秦默和我说过你，他在家吗？”
“嗯，大概在书房里。”墨凛瞥了一眼那唯一亮着的房间，语气平静地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成，“您要进去找他吗？我可以带您过去。”
“谢谢了，不用，我可以自己走过去的。再说，长辈之间的谈话，小孩子不易留在旁边听哦，哪怕是偷偷地也不行。”古晴的眼里闪过一丝犀利的光，显然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在这期间，就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小妹妹啦。她好像对集市很感兴趣，可以带她去那里看看。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
突然，她也不掩盖自己的内心了，恨意直接写在脸上：“要是古枫出了什么问题，我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的！”
就算是解了千年之恨。
墨凛一鞠躬，脸上还是未起一丝波澜，拉起古枫，转身消失在曲折的巷子里。古晴也径直跨入铁门，走过幽幽的烛光，在推开最后一扇竹门前，不禁恍惚了一下：都过去这么久了啊......随着门“嘎吱——”的响起，眼前景象顿时明了。木头的地板，古朴的家具设施，陈列着纸书和竹简，被仔细地擦得一尘不染。最中间的是一张方桌，那里，已有个精灵在等待。“哈哈，古晴，好久不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古晴脸色一沉，坐在秦默对面：“别装傻，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墨凛的事，怎么说？”
“啧，这么快就发现了，厉害，厉害。”秦默合上眼前的书，颔首道，“怎么，在为姐姐打抱不平？”
“你知道一切，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古晴一拍桌子，蓝色的眼里闪着金色的火焰，“我好不容易说服‘他’放姐姐一马，你现在又让墨凛回来，是什么意思！他毁了姐姐的一切，你不是不知道！姐姐之前对你这么好，你也一直对她有所感激之情，所以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姐姐，不是一直很希望能再见到他吗？”
“我不管！我只要姐姐的安全，她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倒是你......”古晴一挑柳眉，目光移到墙上的水墨画上，似乎被画上那双若隐若现的剑所吸引，“重新锻造了这柄剑，记忆也删了吧？这么熟练的技术，怕不是没少练。”
“过奖，过奖，不过这剑今后如何作为，待姐姐如何，我也不知道呢......”
......
“这里这里，就是这里！”女孩弯起大眼睛，笑着指着那个小铺上的那串裹了糖浆的山楂，兴奋地对身后的哥哥说，“我一路走过来，感觉这个东西最好吃，我能拿走吗？”
那铺主是一个中上年龄的精灵，从衣着打扮上看起来也不是很穷的一类，灵力应该还不错。他笑眯眯地看着女孩，点了点头：“这是酸糖①，小姑娘。这东西也不贵，15个白色源玟宝石②就能拿走了。”
十五个白色源玟宝石，的确不贵，但对于两个二十岁还没到③的小孩来说却是天文数字了。古枫甚至不知道原来在集市上拿东西还是要给源玟宝石的——她从来没有买过东西，想要什么只要和小芸说一声，用不了几分钟就能送来。
她祈求似的看向墨凛，后者却表示他也没带宝石。古枫只好回过头再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酸糖，弱弱地低下头：“很抱歉叔叔，我们没有带宝石，打扰了......”
“没关系没关系，”铺主连忙摆了摆手，笑容依在，更显亲切。他把这串酸糖递给古枫，笑道：“小孩子不带宝石是正常的，一串酸糖也不要多少钱，就当是我请你的啦。”
古枫蓝色的眼里再次闪出了激动的光芒，感激地说着谢谢，伸出右手接过酸糖，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好好吃啊！然而，铺主在递给她这串酸糖时，无意间瞥了一眼她的右手，愣住了。
“噗通”一声，那铺主跪在地上，扬起了一阵尘灰，他却不顾，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朝着古枫，深深磕了一头，磕完依旧跪着，卑微的样子不言而喻：“草民，有幸见过古府小姐！”
古枫没有想到铺主会这么做，吓呆了。那串酸糖，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显得异常高贵。墨凛察觉到了什么，拉起古枫的右手，突然明白了——她的右手腕上，是古家特有的本源印记，其他精灵是绝不可能有的，也是验证她身份最有力的证明。果然......
随即，在集市里的所有精灵，不论男女老少，不论是铺主还是客官，都陆陆续续地跪下来，虽然没说话，但还是非常尊敬谦卑的。很快，这集市只有古枫和墨凛站着了。不知是哪个精灵喊了一嘴：“那个小孩，快跪下，这可是古家小姐，不跪是要砍头的！”
那，跪不跪呢......古枫颤抖着看着墨凛，试图用眼神告诉他：不要跪，不要跪......她知道如果墨凛跪下来就意味着什么，不跪又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呀，难道，我注定不能有一个平等的朋友吗？
但墨凛没有看她，只是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时间从他们身边流过，所以来不及说太多了。他缓缓牵起古枫的手......下一秒，消失在所以精灵眼前。场面一度混乱：“是传送！他竟然会空间法术！那个黑巫术！”“抓住那个男孩！”“要禀报古家吗？小姐可能有危险！”
“不，不对，不是黑巫术！”一个清晰的声音压倒了底下所有窸窸窣窣的低语，“根本不是传送，是他的速度太快了！”顿时一片寂静：他们都呆住了。
怎么可能！
墨凛拉着古枫跑过无数条小巷，到达目的地也只是眨眼一瞬的时间。或许你不知道古枫是怎么做到跑这么快的，事实就是，她的脚还没沾地，墨凛就停住了。眼前是另一个集市。墨凛看了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古枫，说：“既然你只想普普通通地玩一次，那就不要再出现在那个集市了，也不要露出你的本源印记。”
他从腰间抽下一条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红巾，轻轻系在古枫的右手上，遮住了她的本源印记。“如果你去举报我偷东西，我也认了。”他只对这红巾的来源作了这么一段简单的解释。
古枫抬起右手，仔细看着，红丝在风中飘舞，她第一次觉得，红色好漂亮啊。“所以，你是不是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她非常不自信地问，放下了右手。
墨凛沉默了一会儿。“下次别说谎了。”他只回答了这么一句。他低下头瞥了一眼腰间另一条红丝，取下来，皱眉道：“我怎么多拿了一条......算了，反正也没用。”他转到古枫身后，抚起她的长发，将红丝当发带系住她的头发，简单扎成了一个马尾辫，轻声说：“不要总披着头发，不觉得烦吗。”这的确是一个问句，但确实也没有什么语调。
古枫一直屏息凝神，知道墨凛走到她面前，才松下一口气，对他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也够表达一切了。
此后，古枫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
此后，古枫的发型一直是单马尾。
要问为什么呢，她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又想起那天的红丝了吧。
注释：
①酸糖：即人界的冰糖葫芦。
②白色源玟宝石：源玟宝石中最便宜的一种，后面会有明确介绍。
③二十岁还没到：精灵的年龄通常为两百岁，古枫和墨凛相当于人类的十岁还没有到。
（4555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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