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宛如（001）

上官宛如立在雕花铜镜前，任由宫女将金丝鸾鸟朝日钗插入云鬓。镜中女子眉眼如远山含黛，唇色却淡得近乎透明，仿佛春日里未及染色的素绢。尚服局送来的胭脂在妆台上积了薄灰——自三年前那顶猩红鸾轿闯进尚书府，她就再不许万明宫出现半点艳色。

"娘娘，该去给皇后请安了。"掌事宫女秋梧捧着缠枝莲纹手炉轻声提醒。

椒房殿的暖香扑面而来时，宛如睫羽微颤。鎏金狻猊炉里焚着皇后最爱的鹅梨帐中香，甜腻气息让她想起那日梅林里折断的花枝。周玄凌的手指也是这样带着龙涎香的味道，生生碾碎了她藏在袖中的鸳鸯佩。

"明妃妹妹今日气色倒好。"皇后朱宜修抚着翡翠护甲轻笑，眼角细纹里藏着淬毒的针，"听闻皇上昨儿又赐了南海珊瑚树到万明宫？"

殿内倏地一静。华妃慕容世兰鬓间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晃出刺目光晕，丹蔻指甲几乎掐进紫檀椅扶手里。宛如垂眸看着青玉砖上倒映的烛影，声音清泠如檐下冰棱："皇后娘娘明鉴，那珊瑚树臣妾已转赠宝华殿供奉佛祖。"

鎏金珐琅暖炉突然迸出火星，皇后帕子掩着口鼻咳嗽两声。华妃趁机冷笑："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连御赐之物都敢随意处置。"她腕间九鸾钗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宛如春溪里碎冰相击。

宛如忽然抬眼。那双秋水眸子里浮起极淡的笑意，惊得华妃后颈发凉。"慕容姐姐教训的是。"她素手轻抬，秋梧立即捧上缠着素纱的漆盒，"恰巧太后前日赏了套冰裂纹茶器，臣妾愚钝，想着唯有姐姐宫中那套鎏金蟠龙盏才配得上这等粗物。"

满殿嫔妃倒抽冷气。谁不知华妃为争那套御窑蟠龙盏，曾将珍贵瓷器砸了满地。皇后护甲在案几上划出细微声响，忽然抚掌而笑："难怪太后总夸明妃心思灵巧。对了，下月十五太后寿辰..."

"臣妾预备献白玉棋盘一副。"宛如截住话头，袖中指尖掐进掌心。那棋盘本是及笄时他亲手所刻，如今倒成了保命符。余光瞥见皇后瞬间僵硬的嘴角，她知道这步险棋走对了——太后礼佛，最不喜就是奢靡之物了。

回宫时飘起细雨。万明宫的青砖地浸在蒙蒙水雾里，宛如忽然驻足。廊下那盆素心兰不知何时换成了红梅，殷红花瓣落在她月白裙裾上，像极了那日梅林里溅落的血珠——父亲跪在雪地里死死拽住她裙角，御前侍卫的刀鞘染着兄长咳出的鲜血。

"扔出去。"她声音比檐角冰棱更冷，"本宫说过，万明宫容不得半点花色。"

秋梧领着宫人收拾残花时，宛如独坐暖阁。羊角宫灯将她的影子投在《璇玑图》上，忽明忽暗如同困在经纬线里的蝶。案头摆着钦天监新呈的星图，某处朱砂标记鲜红欲滴——那是她为慕容氏准备的荧惑守心之象。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御前太监突然来报帝姬高热。宛如霍然起身，发间玉簪撞在门框上碎成两截。抱起襁褓时，朝炀脖颈间若有似无的沉水香让她瞳孔骤缩——今日唯有皇后宫中的林太医为帝姬请过脉。

——

万明宫的铜漏发出幽咽声响，檐角铁马在夜风里叮咚相撞。上官宛如将额头贴在女儿滚烫的眉心，恍惚听见当年梅林里的碎玉声——威远将军府的玉佩落在雪地上，周玄凌的蟒纹锦靴踏着定亲信物碾过，金线绣的龙爪刺得她眼底生疼。

"取冰片来。"她解开杏黄襁褓的手指稳得出奇，"把林太医昨日开的药渣呈给张院判。"秋梧捧着青瓷药罐欲言又止，瞥见主子映在窗纱上的侧影，分明是支淬了毒的玉搔头。

五更天时落起鹅毛雪。慕容世兰带着周玄凌的懿旨闯进来，九鸾钗上的东珠扫过宛如苍白的唇："皇后娘娘体恤明淑妃辛劳，特命本宫接朝炀帝姬到宓秀宫照料。"

"有劳慕容姐姐。"宛如将襁褓轻轻放入鎏金暖轿，指尖拂过女儿颈间红绳——那枚嵌着冰片的银铃铛随动作发出清响。昨夜她亲手调配的寒症药汁，此刻正在帝姬中衣上缓缓凝结。

宓秀宫的沉香混着欢宜香扑面而来时，宛如在宫阶前踉跄半步。慕容世兰丹色裙裾扫过她跪在雪地里的膝头："妹妹且宽心，本宫定会..."话音未落，暖阁突然传来惊叫。乳母抱着面色青紫的帝姬跌出来，银铃铛滚落在雪地里，冰片融化的水痕泛着诡异幽蓝。

"荧惑犯紫微，客星侵太乙。"钦天监正使颤抖的嗓音划破黎明，"慕容娘娘命宫带煞，恐冲撞帝姬..."

周玄凌的龙纹氅衣卷着风雪压下来时，宛如正用银簪挑破指尖。血珠坠入帝姬唇间，衬得宛如眉眼如寒潭照雪："臣妾幼时得游方道人传授，以血亲心头血佐天山雪莲，或可解百毒。"

"查！给朕彻查！"天子怒喝震得梁上积灰簌簌。慕容世兰的护甲嵌进掌心，看着太医从银铃铛夹层挑出褐色粉末——那分明是她上月赐给林太医的犀角盒残留的毒芹汁。

雪粒子砸在万明宫的琉璃瓦上，宛如抱着昏睡的帝姬走过跪满太医的宫道。秋梧捧着热帕子追上来，忽见主子唇角扬起冰花般的笑纹。昨夜她亲手调换的犀角盒，此刻该在皇后赏给华妃的螺子黛匣里渗出毒液。

——

琉璃宫灯在廊下晃出细碎光斑，映得上官宛如素色裙裬泛起霜色。她倚着青玉案看秋梧煎药，案头掐丝珐琅盒里躺着半枚螺子黛——昨夜宓秀宫搜出的证物，此刻倒成了万明宫案上清供。

"华妃娘娘的九鸾钗送到内务府重制了。"小宫女捧着鎏金炭盆进来，被秋梧瞪得缩了脖子。炭火噼啪声里，宛如指尖划过帝姬枕边的银铃铛，新换的冰片在镂空纹路里泛着冷光。

三日后皇后召见六宫，凤仪宫地龙烧得芍药纹金砖发烫。慕容世兰跪在丹墀下，素金护甲抠进青砖缝隙："臣妾当真不知犀角盒如何进了赏赐......"

"姐姐莫急。"宛如将茶盏搁在缠枝莲纹几案上，盏底与青金石台面相击，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棱乱飞。她广袖拂过案角时，一缕幽香自袖中溢出，皇后鬓边凤钗突然颤动如风中残蝶。

周玄凌来时正撞见这出好戏。太医令捧着犀角盒残片哆嗦回禀："此物浸过蛇床子汁，遇螺子黛中的密陀僧便成剧毒......"皇后腕间翡翠镯撞在案几上，碎成十七八段碧色星子。

万明宫的铜漏子夜又响，宛如倚在竹青锦枕上翻看《岭南异草志》。秋梧将螺子黛匣呈上时，琉璃罩灯恰照见匣底新描的缠枝纹——那暗红颜料混了朱砂与鹤顶红，原是皇后赏给新晋美人的螺子黛。

"送去司宝司，就说是本宫给华妃姐姐备的赔罪礼。"宛如指尖掠过书页间干枯的艾草，那是朝炀帝姬襁褓里暗藏的第三味毒。昨夜她在皇后赏的安神香里添了白芷，此刻凤仪宫寝殿的瑞兽香炉，该凝出带血的香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