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宛如（006）

6

雨后的万明宫弥漫着潮湿的青苔气息，檐角滴落的水珠在石阶上敲出清冷的声响。上官宛如倚在雕花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从赏花宴带回的香饼。阳光透过窗棂，将香饼上的凤纹印记映得纤毫毕现，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娘娘，太医院送来的安神香。"秋梧捧着描金漆盒轻手轻脚走进内殿，绣鞋踏过青砖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上官宛如连眼皮都未抬："本宫并未传太医。"

"是皇后娘娘体恤六宫，特意命太医院调配的。"秋梧将漆盒放在檀木案上，压低声音道，"各宫主子都得了，说是入夏后安神静气用的。"

白玉般的指尖挑开鎏金盒盖，一缕幽香飘然而出。上官宛如眸光骤然一凛，突然将漆盒重重合上，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去取本宫的紫铜香炉来。"

待岚竹捧着鎏金狻猊香炉匆匆赶来，上官宛如只取了一小撮安神香点燃。她不似常人那般凑近嗅闻，而是用银簪挑着香丸，置于窗外观察烟迹。灰白的烟雾在空中扭曲成奇特的蛇形，久久不散。

"果然。"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掺了曼陀罗。"

岚竹倒吸一口凉气："皇后竟敢——"

"分量极轻，长期使用才会见效。"上官宛如用银剪将香灰收入锦囊，素白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去查查这香方出自哪位太医之手，记住，别惊动凤仪宫的人。"

三日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上官宛如品鉴新得的龙涎香。她特意换上月白色广袖留仙裙，腰间悬着新绣的香囊，行走时暗香浮动。

"爱妃近日气色不佳。"周玄凌放下朱笔，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可是炀儿还未从惊吓中恢复？"他指的是上月朝炀在御花园被野猫惊到之事。

上官宛如轻抚香囊，一缕清冽幽香悄然飘散："多谢皇上挂怀，只是臣妾夜间多梦..."她忽然掩唇轻咳，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腕，"许是皇后娘娘赐的安神香太浓了些。"

周玄凌眉头微皱："朕用的安神香倒是清淡得很。"

"是臣妾不会用。"她急忙解释，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皇后娘娘一片好心，特意嘱咐要多燃些时辰..."

话未说完，她身子忽然一晃。皇帝连忙扶住，却嗅到她香囊中散出的异香，顿时神志一清，连日来的昏沉感一扫而空。

"你这香囊？"

"是臣妾自调的醒神香。"上官宛如虚弱一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上绣的兰草纹样，"与安神香药性相克，是臣妾愚钝..."

皇帝眼中疑云骤起。当晚，太医院院判被秘密召入乾清宫，直到三更时分才离去。

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皇后的耳目。次日请安时，凤座上的女人指尖掐入鎏金扶手："明妃妹妹近日可睡得好？本宫瞧你眼下还有些青影。"

"托娘娘的福。"上官宛如恭敬行礼，宽大的袖摆扫过光可鉴人的金砖。一块香饼突然从她袖中滑落，啪嗒一声摔成两半——正是那日带凤纹印记的证物。皇后瞳孔骤缩，却见她若无其事地拾起碎块："臣妾粗心，总爱掉东西。"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电光火石间已交锋数个回合。皇后鬓边的九凤步摇微微颤动，而上官宛如眼底依旧平静如深潭。

回宫路上，朝炀忽然扯了扯母亲衣袖："母妃，刚才皇后的眼神好像嬷嬷故事里的蛇妖。"六岁的帝姬仰着脸，杏眼里盛满天真与困惑。

上官宛如蹲下身，为女儿理了理绣着缠枝纹的衣襟："炀儿记住，在这宫里，越是鲜艳的花越有毒，越是温柔的话越要当心。"她从不许万明宫摆放鲜花，殿外只种着几丛青竹。

小帝姬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块芙蓉糕："这是华妃娘娘给的，炀儿没吃。"她皱着小鼻子，"闻着有股怪味。"

上官宛如心头一跳。回宫后让岚竹检验，发现糕点虽无毒，却掺了大量使人痴傻的苦杏仁。她将女儿搂得紧了些，孩子柔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奶香，与这充满算计的宫墙格格不入。

转眼入夏，御花园的荷花开了满池。嫔妃们带着皇子公主泛舟游玩，上官宛如却称病不出。直到午后岚竹慌张来报，说朝炀被三皇子推入浅水区，她才疾步赶到莲池边。

"明妃娘娘恕罪。"三皇子的生母汤贵嫔假意赔礼，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夸张的动作摇晃，"孩子们玩闹没轻重..."

上官宛如检查朝炀无恙后，忽然轻笑："三皇子身手矫健，倒让本宫想起皇上年少时的英姿。"她转向满脸得意的男孩，声音轻柔如拂柳春风，"听闻皇上明日要考校皇子功课，三殿下准备得如何了？"

三皇子顿时脸色煞白——他前日刚因逃学被太傅告状，这几日只顾着斗蝈蝈，连《论语》都未温习。

当夜，皇帝罕见地驾临汤贵嫔宫中，将三皇子严厉训斥一番。没人知道，是朝炀"不小心"将三皇子藏在假山后的蝈蝈笼踢到了御前侍卫脚下。那笼子用金丝编成，正是去年番邦进贡的珍品。

"母妃，我做得对吗？"朝炀趴在母亲膝头问，发间缀着的小银铃叮咚作响。

上官宛如轻抚女儿柔软的发丝："炀儿做得很好。"她望向窗外如墨的夜色，声音轻得仿佛叹息，"记住，真正的反击从不需自己动手。"

七月初七乞巧节，皇后照例在凤仪宫设宴。上官宛如称病未愈，只派秋梧送去亲手绣的香囊作贺礼。那香囊用月白缎子缝制，内里填着晒干的薄荷与艾草，表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得能骗过最挑剔的绣娘。

宴至中途，华妃突然昏厥。太医诊断是中了夹竹桃之毒，而毒源竟是她案前的茶盏——那茶本是内侍献给皇后的，华妃不过顺手接过。

"查！给朕彻查！"周玄凌勃然大怒，白玉扳指在案几上磕出一道裂痕。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秋梧悄悄拾起了华妃掉落的绢帕。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凤纹，与赏花宴香饼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万明宫内，上官宛如对着烛火审视绢帕："华妃倒是替我们做了试毒人。"跳动的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娘娘，要揭发吗？"岚竹急切地问，手中的银剪映着烛光。

"不急。"她将绢帕收入雕花暗格，指尖掠过格中整齐排列的锦囊、香饼与药方，"等华妃醒了，会有更有趣的供词。"

三更时分，华妃宫中传来消息：人醒了，但嗓子被毒素所伤，得恢复一段时间，暂时不能言语。

上官宛如独自站在廊下望月，夜风拂动她素白的寝衣。腕上的羊脂玉镯触感温凉，让她忽然想起入宫那日母亲含泪的话："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良知是路人。"她摩挲着玉镯内圈刻的家训，轻声自语："皇后娘娘，您说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朝炀揉着眼睛走出来，怀里抱着布老虎："母妃，炀儿梦见好多蝴蝶..."

上官宛如抱起女儿，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小帝姬很快在她肩头睡去，温热的气息拂过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