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缈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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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缈仪睁开眼睛时，窗外的海棠花正簌簌地落。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苍白如纸，唯有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她抬手抚上喉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鸩酒烧灼的剧痛。前世的记忆如碎瓷片般扎进脑海——被诬陷私通叛党、饮下毒酒时紫苏惊恐的尖叫、还有那个雨夜长公主府后门匆匆离去的玄色衣角。

"小姐，该喝药了。"

紫苏捧着青瓷碗进来时，方缈仪正将最后一枚银簪插入发髻。镜中人云鬓轻挽，素白衣裙衬得眉目如画，唯有扶着妆奁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前世这碗"安神汤"里掺了鹤顶红，如今再看那泛着幽蓝的汤药，倒映出的分明是地狱业火。

"放着吧。"她听见自己声音清冷似檐下冰棱，"去取前日新制的鹅梨帐中香来。"

紫苏明显僵了一下。方缈仪垂眸看着案头翻开的《千金方》，书页正停在"朱砂"二字上。前世临死前瞥见那人左手拇指内侧的朱砂痣，此刻倒成了破局的钥匙。当朝贵女中，唯长平郡主自幼在道观修行，常年以朱砂画符，指间痕迹经年不褪。

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时，方缈仪端起药碗。鹅梨的清甜裹挟着龙脑香气在室内流转，她借着广袖遮掩，将半碗汤药倾入袖中暗袋。前世在太医院当值的三年，早将各类毒物的解法烂熟于心——龙脑遇鹤顶红会化剧毒为迷魂散，这局生死棋，终是教她寻到了活眼。

"小姐！"紫苏的惊呼声中，青瓷碗砰然坠地。方缈仪倚着案几缓缓滑落，袖中藏着的银针却已精准刺入合谷穴。五感渐失的刹那，她听见院外传来纷沓脚步声，玄色龙纹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凛冽松香。

再次醒来是在椒兰殿。

鎏金蟠龙烛台映得满室生辉，季烆明执黑玉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年轻的帝王未着冕服，鸦青色常服上银线绣着暗纹云龙，倒比前世刑场上那个杀伐决断的君主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

"方姑娘这局假死戏，演得倒是精彩。"白玉棋子叩在榧木棋盘上，声如碎玉。季烆明抬眼时，眸光比烛火更灼人，"只是不知这金蝉脱壳之计，要如何收场？"

方缈仪撑起身子，锦被下滑时露出腕间青紫。她望着棋局上胶着的形势，忽然伸手将白子落在天元："陛下可曾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指尖划过棋盘时，有意无意露出虎口处淡红痕迹——那是今日故意让银针划破的伤，与长平郡主指间的朱砂痣如出一辙。

季烆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三日前密探呈上的奏报，长平郡主府中近日频繁出入南疆巫师。此刻烛火摇曳，眼前女子苍白面容与记忆深处某个雨夜重叠——那年他率军奇袭潼关，正是方太傅冒死打开城门。

"你想要什么？"帝王的声音突然沙哑。

"求陛下允臣女入太医院。"方缈仪俯身行礼，发间白玉簪滑落青砖，裂成两段，"臣女愿以毕生所学，为陛下解忧。"她没说出口的是，太医院案牍库中，正藏着当年父亲与叛党往来的密函原件。

更漏声里，季烆明突然轻笑。他抬手拂乱棋局，黑子白子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明日辰时，朕要看到治疗头风的方子。"转身离去时，玄色披风扫过她冰凉指尖，"方缈仪，你最好记得今日之言。"

殿门开合间灌进的风掀起案头宣纸，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工笔芙蓉。方缈仪拾起狼毫，就着残墨在花蕊处添上一笔朱砂。窗外月色如练，她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