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湘云头被扇的猛然一偏,脸颊上也立刻浮现出一大片红痕,血管破裂渗出的血丝在她那张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下意识地扇出那一巴掌后,连城愣在了原地,他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看湘云被扇红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我……”
“刘连城,”湘云侧着头,发髻散落下的发丝遮住了她半张脸,没让他看见她的表情,“我讨厌你。”
听到这句话,连城顿时恍惚了一下。
可没等他说些什么,湘云就抬起了头, “你不是想知道马馥雅去哪儿了吗……”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已不复方才的骄傲,脸颊红肿发髻半堕,整个人显得狼狈至极,“我现在告诉你,她自己脚滑,从这里摔下去了。”
“呵,”听到这个解释的连城冷笑了一声,他强行忽略心里那点难受,厉声道,“马湘云,我看起来很蠢吗?”
“我不告诉你,你觉得我在瞒着你,”湘云咬着牙,极力压抑着心中激涌的情绪,“我告诉了你,你又觉得我在骗你——”
“刘连城,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在你心里都是错的?!”
她不甘心,她一直都不甘心。
上一世连城不仅不爱她,就连对下人的态度都比对她好,那时她不甘心他不爱她。
在冥土滞留时,她始终无法忘怀连城对她说的那句——死生不复相见,那时她不甘心他只恨她。
这一世重生时,白无常大人明明告诫过她“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她却还是走不出这座名叫“刘连城”的迷宫
这一世,看似重来,其实也不过是——
镜花水月,
殊途同归。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痛欲裂。
看见连城冷漠的目光时,即使湘云在心里无数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在这个人面前露怯,可她还是忍不住委屈,忍不住难过。
为什么——
她明明说得是事实,他却根本不肯相信她?
可是前世不管马馥雅说什么,他都始终愿意相信。
爱与不爱,真的就差别这么大吗?
连城紧抿起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出口的话语却仍然那么伤人,“都是我的错!我早该把你这个贱人赶出宫去!这样馥雅就不会出事了。”
“呵,”听到他的话,湘云只是悲凉地笑了起来,她盯着连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刘连城,我没有骗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
“难道我,”湘云哽咽着问他,“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为什么……”
“对。”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顿住。
“你这个下贱卑劣的女人,我连看你都嫌脏!更遑论相信你?”连城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湘云,语气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
“……”湘云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似乎失去说话的能力。
直到那个人再一次问她,“马湘云,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把馥雅推下去了?”
湘云抬起眼望他,眼眶通红,却答非所问。
“刘连城。”
“是不是在你心里,马馥雅就是天上的云,而我……”
“就该是地上的泥?”
他奇怪地瞥了一眼她,淡淡道,“马湘云,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听到连城的话,湘云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她只是抬手愣愣地抚上胸口,心想,悬在头上的那把剑,终于落下了。
只是——
好疼啊。
是他敲碎她心上的坚冰,漫不经心在上面刻下烙印。
也是他不屑一顾,对她视如敝履。
“刘连城,是你跟我说不要把自己放得太低……”湘云喃喃自语,眼眶里蓄积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是你说为我怎会不舍……”
“——那你现在、舍得了吗?”
她抬眼看向那个爱了两世的男人,只觉得那么多年的情意,全都付之一炬 。
爱恨一场,皆成空。
“假的、都是假的——”湘云哑着嗓子大笑,边笑边哭,任由眼泪流了满脸。
原来,人真的可以薄情到这种地步。
说过的话,转眼就不作数。
“你听着,我以后不会再打你了,”连城没有理会她几乎癫狂的举动,只是淡漠地强调,“也不会碰你。”
“你记住,这是你自己求来的。”
他表现的越平静,就越衬托出她的悲哀。
实在是……太可笑了啊,马湘云。
“不要说了,”她捂住了耳朵,紧紧闭上眼睛,神情悲戚又痛苦,“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连城果真如她所说般住嘴了,他冷淡的瞥了一眼湘云,转身去了别的地方寻找马馥雅的踪迹。
只有风传来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解释?鬼才信你的解释。”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相信过她啊。
那洞房夜的去而复返算什么?
那替她下旨为她撑腰算什么?
那她——
算什么?
湘云再也支撑不住痛到极限的身体,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她仰面躺在地上,一身尘灰,满脸泪痕,右颊上还有一道渗血的掌印。
一身傲骨的马湘云,居然会被情爱折辱至此。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她的心却还停留在那片永不可能走出的冬天。
眼见连城离去,绿翘才赶忙过来想要扶起湘云。
可她走近了,才听到湘云一直在翻来覆去的念着同一句话。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前世明知他有心上人,却还执着不休,一念成魔,此第一错。
今生分明有了上一世的教训,却还是不可自拔的为他心动,此第二错。
方才错觉在他心中有一丝地位,因此自以为是出言相劝,反倒自取其辱,此第三错。
错上加错却浑然不知,才会令她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可言。
错的不是刘连城,是她马湘云。
是洞房那夜,她似心灰意冷般让他离开,冷声让他闭嘴不要问,但当他说出那些似安慰的话时,她又不可抑制的觉得动容。
是正心殿里,独孤太后说她对连城并无情意,怎么才能让自己相信她会辅佐连城时,她答男女之间并非需要情爱才能互相扶持 ,却在回答前,迟疑的那几秒。
是淳德殿中,她看着冠以连城名义的旨意,听到绿翘红麝二人的话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有那么一丝极力被她压制的雀跃。
从来不是他心动,是她心动。
湘云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放任自己坠入无边的黑暗。
所以……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