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在听清连城的话之后,湘云颤抖着声音再问了一遍他。
埋首在她脖颈处的人抬起头,眼中一片水光潋滟,竟真如她所想那般哭了,“我说——”
“你的腿没事真是太好了。”
湘云却沉默了下来。
看她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古怪至极,连城有些急了,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在脱离他的掌控。
“你……”
她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多亏了你昨日护着我,我什么事也没有,你不用担心我,先担心一下你自己身上的伤吧。”
连城定定凝视着她,眼尾薄红,显得人十分可怜巴巴,“你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正在关心我吗?”
“怎么说你也救了我,要是连救命恩人都不关心,那别人看我,未免也太冷血凉薄了吧,”湘云坦然地任他看着,语气里还带了几分轻松。
“我救你是我自愿的,”明明她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比他们上山时还要洒脱的多,可他却觉得自己心慌的厉害,“谁也不能那么说你。”
湘云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我就那么一说而已啦。”
“谢谢你啊,连城。”
连城觉得自己更不安了,“你谢我做什么?”
“嗯……”听到他的问题,湘云沉思了一下,才语气温柔地回答,“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
“送我一场好梦。”
“什、什么梦?”连城皱起眉,很不解的样子。
她笑着摆摆手,“你不用知道啦,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大概是因为……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吧。”
连城抬眸看向她,眼瞳里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惊惶与恐惧。
“从云涧崖回来那日,秦太医说,我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我主持完祭天,”他不知为何便说起了瞒着她的事情,语速很快,像是怕来不及说完一般,“可是母后一说完这次祭天地点在法门寺,由你去主持时,我突然就觉得我的心很慌张。”
“就好像是……这次祭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所以我违背了母后的意思,坚持要来主持这次祭天。”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近乎哽咽,“我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来法门寺为我祈福,然后失足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太医说你以后可能会不良于行……”
“你那时候很悲伤,一直拉着我的手哀求我不要放弃你,说只要能呆在我身边,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你都愿意,看着你的样子,我觉得我心里很难过。”
“我认识的马湘云不是这样的,她很骄傲也很自信,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她不该是那副卑微的样子……湘云,我很庆幸这次我来了祭天,我救下了你,没有让你变成我梦里那样。”
他絮絮叨叨的时候,湘云就一直静静听着,不发一言地专注。
等他说完期盼地望向她时,她才叹息一声,笑着拉下他的手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梦跟现实都是反的呀,你不用太过于挂怀了。”
“可我觉得,那不仅仅是一个梦,”连城低下头,感受到她不着痕迹地分开两人的手时,心里一阵彷徨。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湘云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才软着语气下了逐客令,“你伤还没好,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等你睡一觉起来,就会发现这些都不算什么的,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连城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有所指,所以他抿着唇站了起来,“我听你的。”
准备迈步离开时,他却又回头道,“可我不认同你说那只是一个梦。”
“我感觉,那就像曾经发生过的事一样。”
说着,他又低下头,语气落寞,“只是曾经我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导致我悔恨终生,所以现在才会变成我的直觉和梦境,提醒我不要让自己后悔。”
躺在床上的湘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着喃喃道,“以后,你会后悔现在救了我的。”
跨出门槛的身影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因着这次意外,本该按时举行的祭天祈福被推迟了半个月。
在禅心大师的调养下,半个月后的祭天大典上,连城看起来已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身穿帝后冕服,站在建造于山顶上的天坛中央。
在连城焚香祷告上天时,湘云便默默退立一旁,微微垂下头来,以示对天地的尊崇。
待祈福大典结束,连城便向湘云伸出手来,用眼神示意她将手放上来。
湘云也不扭捏,笑吟吟地把手搭上去,和连城携手一起走下天坛。
走下台阶时,头戴冠冕的帝王微微侧目,看向了自己拜过天地的妻子。
明明这段时间里,她一直相当温柔的和自己相处,没有像刚成亲那会儿一样冷淡,也没有像刚上山时那样假装疏离。
可是,就是这样巧笑倩兮的她,却让他觉得他们的心,离得更加远了。
就好像,她已经彻底放下他。
所以才能以平常心来对待他。
连城心中一时黯然。
身旁的湘云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什么也没有说。
如今她待连城,不过是个有些熟悉的普通朋友,他的喜怒哀乐,再也牵动不了她半分心神了。
两人便沉默地走完了这段路。
待众人收拾好行李准备下山时,连城却突然去找了一趟禅心大师,还带了一样东西回来,只是神神秘秘地没让其他人看到。
湘云倒是隐约看到那似乎是一串佛珠,她有些讶异,没想到连城这样不信鬼神之人,也会去求佛珠。
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也对,毕竟禅心大师是有名的高僧,也许他开光过的佛珠,真的有些不一样的作用呢?
“小姐,我们要走啦,你赶紧过来呀,”站在马车旁的绿翘将东西全部收好后,便唤湘云上车。
听到绿翘喊她的声音,湘云笑着应了一声,“来了。”
她没再去想那串佛珠,只当是件普通东西。
而此时已经端坐在马车里的连城,却将那串佛珠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
他抚摸了一遍手串,才拿起旁边的小刀,抬手在其中一颗珠子上细细刻画起来。
刻着刻着,他便想起方才他去求手串时,禅心大师说的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陛下又来了啊,这次还是求手串吗?”
当时他求串心急,没有细想就应了下来,而后禅心大师便从箱笼里,拿出了这串佛珠交到他手里。
现在想想,禅心大师这句话倒是颇为古怪,毕竟这是连城第一次来法门寺,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从前禅心大师声名虽广,但连城是个不信鬼神之人,是以从未见过他,但大师那句话,却仿佛他们曾经见过一样。
可在连城的记忆里,那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真是古怪,”连城微微皱起眉头,开玩笑似的自言自语道,“莫非大师佛法高深,能照见过去未来不成?”
说完,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件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