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做了一夜的梦。
而湘云,就在药师如来殿里跪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
在听到禅心大师说刘连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时,一晚上没睡的湘云才松了口气。
她扶着桌案想从蒲团上爬起来,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就在她要撞上桌角时,一阵风却突然吹过拂偏了她的头,让她免于血光之灾。
而原本站在一旁的绿翘吓得赶紧跑了过去,将湘云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朝禅心大师焦急道,“大师!您快来看看小姐啊,小姐她怎么突然晕倒了?!”
禅心大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莫名刮起又消失的清风,笑眯眯安抚道,“施主莫急,老衲这便来替娘娘把脉。”
他把过脉后,才抚抚白须道,“娘娘这是因一夜未进水食,又大悲大喜才导致的昏迷,倒是没什么大事。”
说着,禅心大师便招手唤来沙弥,吩咐道,“你去取三两人参,五钱地黄,一钱黄芪,一钱甘草,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再端到东厢房来。”
得了吩咐的沙弥“哎”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劳烦施主将娘娘带到东厢房去,”解决了药的问题,禅心大师又对着绿翘道,“娘娘诚心跪拜了一夜,怕是身体疲乏的很,让娘娘好好休息一番吧。”
绿翘连忙点点头,半拖半抱的将湘云带去了东厢房躺下。
见两人离去,禅心大师这才张望了下四周,喃喃道,“不见了……是我感觉错了么,那股不属于人世的力量……”
而此时躺在床上的湘云却皱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不过如有人能入她梦来,便能发现她这梦确实复杂难言。
因为湘云……梦到了前世。
从她和刘连城在水榭初见的惊鸿一瞥,她芳心暗许他却只当陌路。
到贺寿大典上她跳孔雀舞,却被他嘲讽不如马馥雅十之一二。
再到她不知情下嫁给了他,洞房夜两人针锋相对般互相伤害。
接着便是她在北汉待的那几年里,她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希冀他能原谅自己,对她敞开心扉。
就在她不小心摔断腿后,她也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他尝试爱上自己。
可后来,化身为“蒂联公主”的马馥雅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再一次将她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是马馥雅。
他想要废了她,立马馥雅做他的皇后。
即使他答应过她“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太子妃”,可这个承诺在他心里的分量太轻了。
和马馥雅比起来,她在他那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爱而不得之下,她彻底疯癫。
甚至几次三番想要杀死马馥雅。
可不知道为什么,马馥雅总是能好运的躲过她的算计。
还让他看见了她嫉妒成魔、癫狂不已的模样。
他彻底对她失望。
于是,她的理智也在他毫不掩饰的厌恶目光中,燃烧殆尽。
在马馥雅离开北汉的那条路上,她设下伏击,准备尝试最后一次。
可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替马馥雅挡下了那一箭。
那是一支毒箭。
无人能解、无药可医的毒箭。
她踉踉跄跄地扑倒在他身上,他死前没有给她留下任何一句话。
他至死都在惦念着马馥雅。
可是没关系,她不在乎了。
她用那支杀死他的箭杀死了自己。
她终于永远失去了他。
可也永远得到了他。
死去的他,再也无法将她从怀抱中推开,再也不能拒绝她的亲近和爱意。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升天入地求之遍。
漫长的回忆在湘云眼前一一闪过,就连曾经被她忽略的一些细节也清晰的浮现出来。
她这时才发现,原来连城不是没有对她心动过。
只是那点微末的心动,远远比不上马馥雅这抹白月光在他心里的地位。
对她,他也许只是一点不忍和动容。
可对马馥雅,他却是无尽的退让和包容,是不忍亵渎又不甘放弃。
对刘连城而言,若马馥雅是天边漫漫洒落的一片明月光,那马湘云就是朱门石狮子脚下的一抹墙灰。
两人在他心中地位差距之大,湘云已是除了苦笑外再无别的反应。
就连前世偏执不甘,誓死不渝的那些执念都没了。
经此一梦,她彻彻底底,明明白白的看清了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
是无聊时可以用来逗趣,正经时却嫌恶碍事的小玩意儿。
也是自以为与荷花一模一样,而东施效颦模仿的莲花。
可是这世上只有一朵荷花,莲花却有千千万万朵。
所以怎么能算一样呢?
湘云垂下眸子,目光毫无焦距。
再一次回忆过前世发生的一切后,她想起今生连城的所作所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个她爱了一生,恨了一生,亦纠缠一生的刘连城已经死了。
眼下这个人,不记得她的爱与恨,也不记得她的等待。
他不再是她爱的刘连城了。
他只是一个……有着她爱的那个人外表的陌生人。
前世一切,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此后经年,再无人记得爱而不得的马湘云和刘连城。
少女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一时间,悲伤似乎从内而外地将她浸透了。
她该去怨谁呢?
是怨上一世始终不爱她的刘连城,还是怨这一世似乎为她心动的刘连城。
是怨送她一场大造化的阎王和白无常,还是怨处处不如她却处处压她一头的马馥雅。
湘云闭上眼睛,一瞬间竟觉得天旋地转。
她想,好像她谁都不能怨。
这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爱若执炬迎风,炽烈而哀恸。
只是她的手放在火里太久,从前她可以骗自己再等等,那个人总有回头的一天。
可现在,她不想再等了。
该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该等的那个人也再不会回来了。
这一世,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而她,也总要放下这一切,向前看的。
待她想明白这一切,眼前的黑暗也寸寸碎裂开来。
湘云眯起眼睛,她睡了太久,一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明媚的阳光。
而见她醒来,一直守在身边的绿翘也惊喜道,“小姐,您醒啦!您渴不渴,饿不饿?”
“我不渴也不饿,”湘云摇摇头,淡笑着道,“绿翘,你以后喊我不要再用敬称了,我听不习惯。”
“啊?可是……”绿翘诧异的瞪大眼睛,但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被湘云打断了。
“别可是啦,难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吗?”
听到湘云这么说,绿翘也只能应了下来,“当然没有啦,绿翘最听小姐的话了。”
湘云含笑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一阵喧闹。
她皱着眉看过去,恰好门被人推开,走进一道逆着光的身影。
“湘云——”
那人哑着嗓音开口,语气焦急又惊慌。
“……连城?你怎么来了?”湘云眯起眼睛,才发现进来的那个人是连城。
他脸色苍白又憔悴,显然是还没有好到能下地的程度。
但他此时却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很显然,他一从昏迷里醒来,听到她晕倒的消息,就立刻来找她了。
“哎哟,陛下,您的身子骨还没好全呢,”跟在连城身后的小安子无奈极了,可偏偏他又拗不过这位爷,“大师都说了娘娘只是疲劳过度才导致晕倒的,您急什么呀。”
连城没有去听小安子说了什么,也不去管在场还有其他人,只是红着眼眶走到了湘云面前,然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湘云愕然地被连城抱在怀里,她推了推他发现没推动,有些无奈道,“昨天你护着我摔下去,这句话明明应该我问你吧。”
他默默地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我没有关系的,”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着,湘云竟感觉自己的肌肤上传来一片湿热的感觉。
想起刚才连城推门进来时,红了的眼眶,湘云心里一阵古怪,他……不会是哭了吧?
她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在听到连城的下一句话时,愣在了原地。
“湘云,你的腿没事,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