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后，连城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湘云看着他在她面前闭上眼睛的模样，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连、连城？”她颤抖着手摸向他的鼻子，在感受到尚存的微弱气息后，才脱了力般瘫坐在地上。
刚刚他那副仿佛交代遗言的样子，真的是吓到她了。
那一瞬间，她想起前世绿翘射偏的那一箭。
那道毒箭，洞穿了他的胸膛，也刺破了她的心脏。
让他怀着遗憾死去，也让她执念入骨至深。
人，太过于偏执，才会两败俱伤。
就在湘云胡思乱想之际，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的侍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在看到湘云恍恍惚惚地坐在地上，而连城生死不知的靠在她身上时，众人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一直跟着连城的小安子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娘娘，这是发生什么了啊？！”
看到围上来的侍从们，湘云才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连城，连城他刚刚为了救我，从台阶上一路滚了下来……”
闻言，小安子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眼湘云欲言又止，可最后也只是咬咬牙道，“娘娘，还请您吩咐侍从，将陛下抬到法门寺中医治！”
“法门寺的禅心大师，乃是一位医僧，陛下这情况是一秒都耽误不得了，需得尽快安顿下来诊治。”
听完小安子的话，湘云只是略带疲倦的挥挥手，道，“听到安公公的话了吗？立刻将陛下送到法门寺去！”
众人立刻将连城抬到了御辇上，一路小跑着到了山顶。
等那位禅心大师将连城带进厢房之后，湘云才觉得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她靠在厢房的墙上，微低着头，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片茫然之色。
只要想起方才禅心大师接过连城时，那一脸严肃地神色，她便觉得心中一阵颤栗。
刘连城……不会要死了吧。
当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湘云眼眶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
虽然，虽然她已经彻底决定放下他，可他到底是她爱了这么久的人，她并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
更何况，他是为了救她，才会落到现在这样生死未卜的情况。
湘云抿紧嘴唇，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她拒绝了小安子让她去歇息一下的提议，在回头看了眼寂静无声的厢房后，湘云走向了供奉药师如来的大殿。
静静凝望了会儿面前左手执持药器，面目悲悯结跏跌坐的佛祖金身后，湘云毫不犹豫地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在心中默默为连城祈祷。
传说药师如来发下大宏愿，要渡世间众生，解救一切将死生灵。
因此，如有人身患重病、死衰相现，可在临命终时，昼夜静心供养礼拜药师如来佛，诵读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四十九遍，燃起四十九盏长明灯，将五色彩幡挂满四十九天，其人得以延生续命。
此刻连城命悬一线，禅心大师已经在尽力救治他。
而她并不擅长医术，留下来也毫无益处，只能添乱。
但她也不想在他危难之际，独自一人去休息。
他是为救她出事的，她也总要为他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湘云还是决定来药师如来殿为他祈福。
她在心中苦笑一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明明这一世，她已经放弃为得到他的心使手段时，宿命偏偏又将她拉回原本的轨道上。
前世她爱他入骨，所以想要他原谅她，因此才日日叩山，替他祈福。
今生她放弃这段无望的爱，却又因为他的救命之恩，而跪在这里。
或许，这就是命吧。
思及此，湘云叹了一声，随后便摒弃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开始念起经来，“如是我闻……”
长明灯微弱的火光映在湘云的脸上，她闭着眼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窗外风声阵阵，卷起满地落花。
似也在呼和她心中默念的经文，替她一起默默祈祷。
而高居殿中的药师如来佛低眉敛目，嘴角含笑，似乎在俯视这世间一切于苦海中挣扎的众生。
此时身处厢房中的连城，却又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梦中大雪纷飞，显然正值隆冬。
连城视线先是被一片雪白覆盖，而后才慢慢清晰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发现面前的场景竟让他异常熟悉。
“这是……法门寺？”
而这时，正有一道覆满霜色的身影，顶着漫天风雪，缓缓从山脚往上爬。
只见那人面目模糊，身穿一袭孔雀蓝的广袖长裙，外披一件花青色坎肩，墨发挽成高高的发髻，苗银发冠下的流苏垂落在她眉目间。
她有一双顾盼神飞，令人心折的眼睛。
而这个人，正是出现在连城上一次梦里的少女。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她并非慢慢走到山顶，而是一步一跪、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在爬上台阶。
“这是最高规格的祈福啊……你是在为谁祈福呢？”连城仗着梦中人看不到自己，飘到她身边围着她转圈。
“是为了‘我’吗？”
可就算连城离得这么近了，也看不清她脸上除眼睛外的任何一个部位。
就在他百无聊赖跟着她爬山时，意外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再一次跪拜叩首起身后，她踩到的那级台阶或许是因下雪湿滑，竟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往后一仰摔了下去。
连城猛地伸出手想要揽住她，可他忘了这是在梦里，他只能看，却摸不到、碰不着。
即使他心中急得要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断线的风筝般，一路滚了下去，最后砸在厚重的雪堆里。
眼见那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渗出一片鲜艳的血色，再看到站在一旁吓得呆住的侍从宫人，连城简直气得想杀人，他对着几人怒吼道，“动啊！快动啊！快把她送回宫里去，迟则不及！！！”
也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几人终于回过神，他们七手八脚地挖开了雪堆，把昏迷不醒的她从雪里刨了出来，随后着急忙慌地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等画面一转，连城再看到的场景，便是她低垂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吓人。
而梦中的自己则是在和太医说着什么。
“太子殿下，太子妃从石阶摔下，腿骨断裂，卑职虽已尽力接续，但实在伤的太重，这一生，只怕要不良于行了……”
在听到这句话时，连城和梦中的自己同时愣住了。
而她也手指一颤，脸上划过不易察觉的惊惶。
连城侧目看向她，目光中有浓郁的不忍与心疼。
他想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这儿，他便觉心中一阵无力。
梦里的连城却是皱着眉头，凝望她的视线晦涩难明，“怎么样，疼吗？”
见他似乎为难，她勉强撑起一抹温婉的笑意，对着梦中的连城道，“起初还有些疼，但现在不疼了。”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她抬起头，语气里有些自责，“是我自己太笨，连走路都走不好……”接着她顿了顿，补了句，“我真的没事。”
还不等连城回答，她便继续自言自语道，“该是上朝的时候了吧，这里有太医和绿翘陪着我就行了。”
“你快去忙吧。”
听到她这么说，连城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子，语气疼惜，“何必呢？”
何必要对他这么好，何必要爱他这么深。
“昨夜下那么大的雪，你还要去，就是为了……”梦里的连城脚却像生根一样立在原地，他抬眸看向她，“替我祈福？”
躺在床上的她避开他的目光，嗫喏着说，“我……”
“我是因为自己想要去礼佛，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是吗？”他目光灼灼，仿佛下一秒便会戳破她的谎言。
“嗯嗯，”她胡乱地点点头，期期艾艾道，“你不需要感到自责，也不需要感到难过的。”
“我真的没事，真的，”说着，她还抬起头，用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看向他。
连城和梦中的自己似乎同步被她的眼神触动。
只是梦中的自己走到她床边坐下，然后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叫他们把你医好。”
“你好好休养，知道吗？”
而旁观的连城，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看着自己与她牵着手相谈甚欢的模样，只觉心里直冒酸泡。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这么碍眼。
而后，画面再一转，是她拒绝了侍女的搀扶，自己撑着拐杖下楼梯的模样。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乱跑做什么，”连城着急得很，围在她身边絮絮叨叨。
可她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连城再一次觉得无力。
这时，她脚一歪，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板上。
“呜呜呜——”
他听见她低头呜咽。
只着中衣的少女伸手锤着地板，长发散了一地，脸上的神色悲戚又难堪。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就在这时候，梦中的连城走了进来。
他扶起她，语气温柔地和她交谈。
从这里起，连城就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只能看到她扶着他的手臂，表情似乎很悲伤，而他回握住了她的手。
最后，他听见自己向她承诺，“我答应你，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太子妃。”
就在梦中的两人拥抱在一起时，她脸上浓郁的雾气再次散了几分。
连城终于得以见到她的上半张脸。
少女明眸善睐，鼻挺而直，显而易见的一副好相貌。
最关键的是，连城觉得她异常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让他刻意地，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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