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爬到上一世脚滑摔下去的那段台阶时,即使湘云心中默念今生已然与前世截然不同了,但整个人却仍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担忧的情绪。
她再也不想不良于行了。。
马湘云应该是在天边自在逍遥的凤凰,而不是连走个路都要别人搀扶的废物。
况且她今生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出宫,然后遨游四海看遍河山,若是她的腿瘸了,无异于将鸟儿的翅膀折断,囚禁在金笼。
连城微侧过头看向湘云,他似乎感知到她不安的情绪,语气温和道,“这段路修缮过很多次,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但愿如此,”湘云勉强露出个笑来,但心中沉沉的不安并没有因为连城的这句话而好转。
见状,连城牵起她的衣袖,力道很轻并不会让人反感,“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会保护好你的。”
湘云看了眼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叹气道,“你身体既然没有好全,又何必逞强一定要来法门寺祭天祈福呢?”
在山脚下时,因着身旁侍从的搀扶,加上连城波澜不惊的态度,湘云还误以为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这一路走来,他低沉的喘息和愈发惨白的脸色,却说明了他身体状况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甚至还很虚弱。
“我没事,”连城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只是强装镇定道,“太医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是登个山罢了,有什么难的。”
“更何况——”说着,他稍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我总觉得,这次祭天祈福,会发生一些跟你有关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会让我后悔终生的。”
“所以,我一定要来。”
湘云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说的会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莫非是指前世她来法门寺为他祈福,结果摔下台阶导致她不良于行的意外吗?
可是,连城并非如她一般再活出一次新生,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呢?
难道说,其实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就在湘云思考时,她踏上下一级台阶的脚却突然踩空了,她整个人先是一懵,可在感受到那阵强烈的失重感时,又有种莫名的放松。
自上山时,便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那股不好预感终于成真了。
在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时,湘云本欲扯住连城的手暂缓自己滚落的动势,但她一想起马馥雅的意外坠崖,伸出的手就不由得顿了顿。
照上次马馥雅坠崖的意外来看,“它”恐怕不会允许有人逃脱它设定的事故,就如这一世没了她推马馥雅,“它”还能找到其他人,或是——
创造一个小小的意外,让人看起来像是不小心出事的。
如果说,马馥雅的坠崖是“它”设置的既定事故,那么她前世今生的意外滑倒,谁又知道会不会也是“它”的手笔呢?
更何况,自走到这段台阶上,她便万分小心,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可就在她这样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因为“走神”而踩空……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湘云自己知道这并不是意外,可在外人看来,确实就是她一时踩空摔倒。
更糟糕的是,因为祭天只能由帝后二人亲自登阶,到达指定法坛才能完成祈福,因此她这一下出了意外,身边却只有近在咫尺的连城可以略施援手帮她,其余侍从都救之不及。
但是偏偏连城现在状态极差,若是她贸然伸手扯他,大概率会把他一起扯摔下去。
想到这儿,湘云伸出的手便缩了回去。
罢了,看来不良于行这一劫是她命中注定的了。
湘云轻闭上眼睛,刚准备迎接来自后背的疼痛时,一双修长而微凉的手掌抓住了她缩回去的手。
“连城?!”湘云猛地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牢牢握住她手的连城。
可在看到连城失去平衡的身体后,湘云一下反应过来,想要将他的手甩开,“刘连城,松手!”
连城摇摇头,使劲儿想要把她拉回来,“不松。”
“快放开啊!你这样我们只会一直摔下去!”湘云虽因为连城拉住她而短暂悬在空中,可她明白这只是暂时的。
藏匿起来的“它”,绝不会轻易让她过了这一关。
“不,”连城却还是摇摇头,目光执着且坚定。
当这样的目光落在湘云身上时,竟让她恍惚想起,似乎曾经连城也是这样看着马馥雅的。
这时,连城的手忽然无力了起来,就连拉着湘云的力道也逐渐松散,而湘云显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一咬牙,刚准备把连城的手甩开,仍有自己坠落,但连城却强撑起虚弱的身体,用力地将她手握紧,而后脚步一转,把湘云整个人笼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一起朝着山脚摔了下去。
被护在怀里的湘云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没想到……在面临危险的情况下,连城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保护她……
即使他知道,握住她的手不松开会发生什么。
即使他知道,如果他出了意外,北汉会变成什么样。
可他还是选择了保护她。
想起方才在路上时,连城说的那句“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我会保护好你的,”湘云便觉内心一阵酸涩。
他总是这样,让她失望之后又给她希望。
可她这次不会再被这点微末的希望,给晃花眼睛了。
好在法门寺台阶虽然陡峭,但在每段台阶连接处都修有一个小平台,在滚过平台上的石阶时,连城手疾眼快的够到了路旁的树枝,两人的滚落之势顿时一缓,最终重重摔到了平台上。
“嘶——”连城搂住湘云腰的手一紧,而后又无力地松开,他低低地喘息起来,那张俊美的脸也越发苍白。
趴伏在连城胸膛上的湘云在意识到他心跳声越来越迟缓时,整个人头皮都炸了起来。
她连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用手撑住青年的肩胛骨,把他扶起靠坐在自己身旁。
“连城,不要睡——睡过去了就醒不来了,”湘云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语气焦急又惊惶。
“……”连城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因为他现在实在太虚弱了,湘云一时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见他又有要闭上眼睛的趋势,她立刻凑了过去,贴近他唇边问他,“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洞房夜那晚,并非我们,第、第一次见?”连城半阖着眼睑,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湘云顿时愣住。
“不是吗?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眼睛……让我这么、熟悉,”短短一句话,他断断续续分成好几次才说完,说着,他的眼睛更是几乎要完全闭上了。
“那晚就是我们第一次见,”湘云抬手抚上连城的脸庞,语气艰涩,“在那之前我们从未见过。”
连城吃力地睁开眼,望着那双隐隐带着哀愁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也泛起一阵惆怅的涟漪。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为什么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在哪儿,也见过这样一双让他肝肠寸断、痛入骨髓的眼睛。
是哪儿呢?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你……
如果,我曾经见过你,那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了……
如果,我没有见过你,那为什么……你让我觉得如此熟悉……
就好像,你曾让我——
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