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又到霜降了么？”连城端坐于高台之上，抬手捻起一枚柿饼，有些恍然。
忙着摆设桌案的宫人低头答道，“回禀陛下，原是没这么快上这道点心的，只是陛下爱吃，御膳房才早几日准备好了命我们送来的。”
“御膳房……”
听到回答的连城静静看着手中的柿饼，他垂着眼睫，低声喃喃，却分明是副思索些什么的表情。
在宫人走后才走近的暗一没有打扰沉思的帝王，只是静静立在台下等待帝王的传召。
“何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的连城淡淡问道。
“陛下让臣为馥雅公主立的碑已经立好了，只是……”暗一顿了顿，才接着道，“不知这碑文要写些什么。”
连城有些疲倦地捏捏眉心，“孤之前让你们写的是什么便写什么好了。”
听到答案的暗一并没有退下去办事，反而神色变得纠结了起来。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察觉到帝王语气中的不耐，暗一连忙躬下身应道，“并无，只是陛下先前吩咐我们写的碑文乃是‘北汉懿仁皇后’，现在皇后娘娘已然入主中宫，这碑文怕是有些不妥之处。”
连城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困惑地回忆，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前阵子的自己，会给馥雅写下这样的碑文。
馥雅没有答应嫁给他，她仍是楚国的公主，这样的碑文对她来说是一种禁锢。
更何况还有湘云……
湘云才是他的皇后，如果他在她还在时便追封其他人为皇后，湘云会怎么想？
她一定会对他十分失望。
甚至连那些大臣，也会见风使舵地不将她这个失宠的皇后放在眼里。
这样于所有人都无益的事情，他究竟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才会吩咐下去……？
高台上的帝王只觉得头更痛了。
良久，他才哑声道，“不必写什么北汉皇后了，就直写楚国馥雅公主之墓即可。”
终于得到确切安排的暗一立刻道，“是，陛下。”
随即便准备退出殿外，只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就又被连城叫住，“等等，把孤吩咐去保护观察皇后的暗二叫来。”
“是。”
没一会儿，高台下躬身的暗卫便又换了一个人。
“把这段时间皇后的衣食住行都一一报来，不要有一点遗漏。”
暗二一礼行罢，便开始细细说起有关的所有事情。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湘云和连曦的种种相处细节。
只是每当暗二说到有关连曦的事情时，都会感觉到高台上的帝王气压骤降。
他在心里擦擦汗，却不敢隐瞒一点。
只能默默祈祷陛下不会因为皇后娘娘的事情迁怒于他。
半个时辰后，暗二终于概述完了所有事。
只是令他感到意外地是，陛下并没有因为娘娘有些逾矩的举动而大发雷霆，只是面上的神色彻底冷了下去。
而连城听完这一连串的日常后，也只是问了暗二一个问题。
“皇后身体可有大碍？”
暗二顿时明白陛下是在询问他，娘娘这几次三番和连曦殿下的“玩闹”，是否有影响到自身身体状况。
他摇摇头，“并无，连曦殿下将娘娘保护的很好。”
谁知他这回答却反而让连城的脸色更加黑了。
见此，暗二立马补充道，“不过连曦殿下的‘意外’还没进行几次，就被娘娘劝住了，可见娘娘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这句话虽然没有让连城开心起来，但脸色到底是比方才好了几分。
“她有分寸？她有分寸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连曦胡闹了，”连城哼了声，却没再继续抓着这件事情追究了。
暗二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得快。
“你说她这段时间爱做糕点，”只是还没等暗二放松多久，连城便又问道，“那你去查查，她可有做些柿饼送来。”
暗二张张嘴，颤颤巍巍道，“陛下，据属下所知，并无。”
连城眯眯眼，“你查都不查便知道她没做吗？”
“因为娘娘一碰到柿子一类的果子便会头痛欲裂，甚者还会起红疹，因此属下跟随娘娘这段时间，从未见娘娘做过与柿子有关的糕点，其他糕点倒是见娘娘做过不少。”
暗二是知道一些陛下与娘娘以及馥雅公主之间的纠葛的，但正因此，他才明白这番话说出去，会引起陛下怎样的反应。
果不其然，连城方才好转没多少的脸色又黑了下去，甚至比刚刚更加阴沉，“你是说，她做得了其他人喜欢的口味，却偏偏做不了孤爱吃的糕点是吗？！”
“属下并无此意，娘娘出现此类症状后便找过太医，只是太医也对这种与生俱来的风疹无法，只能嘱咐娘娘尽量不碰这些会引起症状的物事，”暗二急急跪下，生怕惹了帝王不快，“想必娘娘也并非有意针对于陛下，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与生俱来……”冷着脸的帝王低呵了声，“孤从不知她还有这种先天带来的病症。”
他垂下眼，紧盯着桌案上那盘被他拿起过却并未食用的柿饼。
这盘柿饼不应该是御膳房送来的。
他想。
御膳房做的口味太甜又不够软糯，纵使是他爱吃柿饼，向来也是吃不了几口的。
在他印象里，他吃过比这盘柿饼好吃千倍万倍的柿饼。
那绝不是御膳房做的。
那么……
会是馥雅做的吗？
可下一秒，他就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馥雅不会做饭，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否则，当时她也不会救下他后，将他放在马湘云的水榭里休养了。
可如果都不是，那他记忆里的那碟柿饼，又是谁做给他的呢？
他承认，在亲眼看到马湘云做糕点给连曦时，他有想过，会不会那碟柿饼，是马湘云做给他的。
可现在从暗二口中得知，马湘云碰不得柿子后，那点微末的希望就骤然熄灭了。
她碰不了，那自然是不可能做给他的。
连城抿紧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失望越扩越大。
马湘云害死自己所爱之人，又用了低劣的方法嫁给他，他是要厌恶她憎恨她的。
怎么能因为知道她从没做过糕点给他便觉得失望呢？
他又想起这些天自己跟失了魂一样的，想要接近马湘云，想要对她好……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清醒一点，刘连城，不要再被马湘云的诡计所吸引了！你这样何尝不是对馥雅的背叛呢？
等连城终于想明白，并在心里狠狠地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他才想起还跪着的暗二。
“起来吧，”连城挥挥手，“以后不用再去观察皇后了，和她有关的事情也不用再禀报给孤了。”
“啊？！”暗二惊讶地抬起了头，在看到帝王不满地神色后，又连忙低下头去，“是，属下知道了。”
“行了，下去吧，”连城随意地摆摆手，却又在暗二快走出殿门时似不经意般问道，“连曦现在还在淳德殿吗？”
“是的，连曦殿下这段时间都呆在淳德殿中，不过每到黄昏时娘娘便会让殿下回去，”暗二恭敬应道。
连城哼了声，“孤说了，以后她的事不用再禀报给孤。”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只是连曦这也太不着调了，哪有做弟弟的天天呆在嫂子殿中的，不行，孤得去跟他好好说说。”
似乎这样的说法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去见某个人的理由。
连城几乎是说走就走。
只是还没等他踏进淳德殿门口，便先听到了殿内传来的说话声。
“……这是天仙子，这是乌头，这几样草药只要一点点便可置人于死地。”
“嘶，没想到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用起来居然这么厉害。”
“当然啦姐姐，所以你做的时候也要小心一点，不过也不是所有草药都有那么强的毒性，有些草药本身毒性不强，但是混合起来之后，一样能见血封喉。”
连曦指着桌子上的一样样药材，非常耐心地向湘云介绍着。
而他身旁的湘云也很努力地记忆着这些草药的特点，看起来十分认真。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倒是让其他人都插不进去了。
而此时站在门外的‘其他人’，就很不爽地重重咳嗽了声，吸引来两人的注意后，他更是直接走了进去。
“看什么呢？挨得这么近，”连城毫不客气地挤进了两人中间。
见他一来就这么霸道，挂在湘云脸上的笑容骤然变淡，“只是连曦在教我一些药理常识而已，以我现在的年龄学武怕是来不及了，学毒倒是能速成一下，多少让我有几分自保之力。”
“自保？”连城挑挑眉，“你可是北汉皇后，在这皇宫里，有谁能伤到你？还需要什么自保之力吗？”
听到他这么说，湘云也没反驳，只是弯了弯嘴角，便继续记录了。
倒是连曦毫不客气地怼起了他哥，“你管姐姐呢？姐姐想学我就教了，有你什么事吗？”
连城皱起眉，看向连曦跟他呛道，“我是她夫君，我当然有资格管她，倒是你，连曦，你用什么身份来教她呢？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呵呵，”连曦只是毫不在意地冷笑了两声，就转过头对着湘云道，“别理他姐姐，我们继续看。”
湘云点点头，正好她也不是很想应付突然开始阴阳怪气的连城，连曦这句话算是正中她下怀了。
虽然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刘连城，但毫不妨碍他们继续刚才良好的气氛。
只有连城被他们这副态度气的不行。
“你知道快到什么日子了吗？”他扭过头去看着湘云，很明显这句话是问她的。
“知道啊，”连城这么直白的询问，湘云也不能再忽略了，只好应道，“人间至此秋色尽，草木摇落霜为露，过几天就到霜降了嘛。”
“那你可知，霜降时要吃什么？”
至此，连城算是彻底忘了自己来淳德殿的目的了。
湘云仔细想了想，才不确定道，“……柿饼？”
“对，就是柿饼，”连城转过身去，彻底隔开连曦看向湘云的目光，“为什么你没有做柿饼给我？”
“我为什么要做柿饼给你？”湘云被他这句话弄懵了。
“可你都做了糕点给别人吃了！”连城的声音骤然变大，“你都没做给我吃！”
“……我不能碰柿子啊，”湘云有些无语，“我怎么做给你。”
听到这句话，连城的语气一下委屈起来，“不能做柿饼，也可以做其他的糕点啊，但你直接就忽略我了。”
湘云扶额，“用不用我来提醒一下你，你除了柿饼以外的其他糕点都不吃。”
“……”
连城脸上委屈巴巴的神色一下僵住了，“是，是吗。”
看到湘云还想说些什么，他连忙打断道，“那以后只要是你送来的糕点我都吃，只要你愿意做。”
眼见着连城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湘云也不好继续推脱下去，只好敷衍道，“好好好，以后有时间一定。”
此时被忽视已久的连曦忍不住了，“哥！你能不能别来打扰我教姐姐了！你再说下去我都没时间教姐姐了！”
“我这哪算打扰，”连城终于有空看自家弟弟了，“你们都待一起多久了，我还没说几句话呢，就想赶我走了啊。”
“就陪你说话这功夫，姐姐都能多记几种草药了！”
“她这么聪明，缺这一点时间吗？你未免也太看不起她了。”
看着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架势，湘云赶紧当起了和事佬。
“停停停！你俩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她对着连城道，“连曦说得也不算错，本身我学这个起步就晚，再不抓紧点时间，哪能学到真东西呢？你也别跟他计较了，先回去吧。”
说完，她又转过头对连曦道，“好啦，你也别跟你哥吵了，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正好这几天学的东西比较多，今天就先不学新的东西了，让我巩固一下你再来教我吧。”
她一视同仁地把两个人都请出了淳德殿。
一出殿门，连曦就不高兴地哼了声，扭头走了。
连城虽然被赶出来了，可他看着连曦也一样被请出来了，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丢人了。
他弯唇笑了笑，但还没笑多久，他就想起来自己其实一开始是来找连曦的，不是来找湘云的……
连城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起来，可他话也说了，人也赶了，现在还能怎么办呢？
不过一想到湘云答应他也会给他做糕点，他神色就变得柔软起来。
不管是过程如何，最后结果是让他满意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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