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Cathy笑容满面,手里捧着红黄相间的花束。那天是《梦幻骑士》在小剧场的首演,谢幕时Cathy抱着花束给了台下的程修竹一个飞吻。
程修竹这两天总拿出来Cathy的照片翻看,照片上的女人风华正茂,永远定格在了27岁,相机记录了她优雅美丽的面貌。而程修竹年近五十,两鬓已有白发,他和他的爱人在时间中越走越远。
Cathy的父亲是白人,母亲是黄种人,而她的五官更接近亚洲人的样子,唯有眼睛是灰蓝色的。这很少见,也很迷人。程修竹给Cathy写过的情书里有很多都在赞美她的蓝眼睛。
念念虽然和Cathy瞳色不同,却是一样的漂亮迷人。
念念……程修竹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程霄汉,是因为他想他有霄汉之志,但Cathy去世后,他便不再有这种期许。他不指望这孩子功成名就,他只希望他能健康平安。回国后他把孩子的大名改成了程念。
“念”这个字,曾是Cathy取的乳名。因为程修竹总在给Cathy的信的最后写上一句“心心不停,念念不住。”Cathy很喜欢“念”这个字,她说,“一个今,一颗心,就像是今天的心意。”
失去了Cathy之后,程修竹的便没了“今天的心意”,他怀念着与亡妻过往的爱意,期盼着儿子未来,走过了孤独的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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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咏轩有些昏昏欲睡,一个周了上海北京两头跑,途中还去了趟苏州。工作再忙他也得去一趟程念家。程爸爸言出必行,每天都做一桌好菜款待他。何咏轩心惊胆战地吃了整整一周,程念陪着也帮衬不上什么。他倒是希望程爸爸能大嘴巴抽他,可人家一直对他很礼貌,还关心他,每回都问他点家里的事儿。
“家里有其他兄弟姐妹吗?”程修竹问。
“倒是有,我有仨姐姐。”何咏轩答。
“仨姐姐?你不就比念念大一岁嘛。”程修竹算了算他的年龄,又想了想那会儿的政策执行程度,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寻常。
程念这会儿开口了,“他爸香港人。”
“哦,这样啊。”程修竹恍然大悟。
何咏轩还不忘加一句,“而且我和我那仨姐姐不是一个妈的。”
程念看他,“你还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何咏轩表示无辜,“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网上都能搜到。”
程爸爸还会点到为止地问他一些工作上的问题、身体状况以及生活烦恼等等。说实话,只算这七天冷淡的关怀,都已经比他亲爹这二十五年做的多了。
到了第八天。因为大暴雨何咏轩的航班取消了,他只能临时买高铁票去北京,匆匆忙忙地赶到程念家天都擦黑了,原本说好的午饭变晚饭了,他自己也淋成了个落汤鸡。
进了门之后他一个劲儿地道歉,程修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却也没话说。程念找了条浴巾给他,然后把他带到自己屋里给他拿衣服换。
“你说就这天儿你就别来了呗,你这淋生病了怎么办。”程念心疼他,趁他擦身体的时候又拿了条毛巾给他擦头发。
何咏轩抹了把脸,“都和你爸爸说好了,出尔反尔的不显好。”
程念无奈,“多大事儿呢,不就一顿饭。”
简单吹了吹头发,程念和何咏轩前后脚出了门,老程看了眼他俩,对程念说:“念念,你先回屋待会儿,我有话要单独跟小何说。”
程念一愣,“爸,你……”
何咏轩也愣了下,他揽住程念的腰拍了拍,轻声说:“没事,你回屋就行。”
虽这么说,程念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身。
这下客厅里就剩下老程和小何了。
何咏轩走过去,程修竹给他倒了杯酒,“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何咏轩没推辞,等程修竹端酒喝了他才小抿了一口。
“来吃菜。”程修竹关照他,给他夹了块豆腐。何咏轩端碗接过,尽量隐藏自己的不自在。
酒过三巡,或者说程修竹单方面酒过三巡后,终于进入正题。
“小何啊,你跟念念在一块多长时间了?”
这问题够刁钻的,何咏轩虽然一直跟他程叔叔说实话,但轮到这个问题总不能坦诚地说我和你儿子从来就没在一块过,以前那都是玩呢。所以他想了想,决定从第一次上床开始算,他说:“快一年了。”
程修竹一顿,“哦,但念念跟我说的是一年半。”
何咏轩傻了,半晌没动静。
“行吧,那你俩一会儿核对一下,到底谁记错了。”程修竹放下筷子,喝了小半口白酒,“我跟你表明一下我的态度,我是非常反对程念和你恋爱。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你是个男的,我在方面没有特别保守,我不在意我孩子未来的伴侣的性别是什么。我反对他和你恋爱是因为你伤害了他。”
这些话是意料之中,何咏轩听了仍难受,他一鼓作气把小酒杯里剩的小半杯白酒喝尽,紧接着说:“对不起,叔叔。”
程修竹样子很威严,并不理会这句道歉,他继续说:“你应该知道念念的妈妈不在了。他妈妈是在他两岁多的时候生病去世的,那时候他还不记事儿。当然就因为这个,我总觉得亏欠他,在他成长过程中我对他也更包容一些。小孩儿嘛,难免有犯浑的时候,但我从来没打过他。我倒也不是说我以自己不打孩子为荣啊,我就觉得家长和孩子这个关系是平等的,我有教育他的责任,但没有责打他的权力。”
何咏轩听着,只觉得羞愧,并不解其深意。
“我也不是说没有过打他的念头,有时候你气急了真顾不得这些。但我不打他一是因为舍不得,还有一点就是我得控制自己。因为念念那时候是小孩,我是一个成年男性、一个父亲,我们俩的力气和认知都有很大的差距,他在我面前是如此弱小。”
“孩子你应该知道,人抵不过诱惑,对权力的欲/望是无限膨胀的。当你有了随意伤害另一个人的权力,你最后一定会失控。”程修竹同时也是温和的,他一字一句跟何咏轩耐心讲:“我不清楚你们俩的关系,也许是恋爱也许是玩玩。念念跟我强调过很多次,说他那些伤是他自愿让你打的,他说和不怪你。好,那我就当你们俩是虐恋关系,他把自己交给你,你可以惩罚他,无论是性方面还是精神方面,他都需要痛感来获得快感,当然你也是一样的,你需要释放自己的施虐欲,对吧?可,孩子,这种关系需要规则需要懂得尺度。他那个伤的程度,你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泄愤?”
何咏轩哑口无言。
程修竹叹气,“我这几天一直叫你过来的原因很简单,我是想多了解了解你。但,说实话,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变态暴力狂,可凭这几天的判断,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你这孩子是挺不错的,而且模样长得也漂亮。我能理解念念为什么喜欢你。”
“……”何咏轩听到“喜欢”那俩字手脚都麻了。
“我没兴趣做封建大家长,我也不会把念念锁在屋里不让你见他,他如果还是义无反顾地要跟你在一起我拦不住,也不会拦。但我要把我的态度表明了,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因为你伤害过他,更因为你现在不能很好管理自己的情绪,也因为你不知道你拥有伤害一个人的权力的同时你也要担负起保护他的责任。至于念念,他是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可他太信任你了,到现在他还在为你开脱。而你表现出来的是,你没能对得起他的信任。他需要的是手腕上的一根皮筋,不是会把他划伤的匕首。”
程修竹给何咏轩斟酒,后者僵硬地端起杯子承受着。
“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不会强加给你们,也不会过多干涉什么。但你要考虑你和念念的关系,以及你对他的态度。我作为念念的爸爸,我只能说,我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这么伤害。仅此而已。”
何咏轩如芒刺背,盯着面前酒杯中泛起的涟漪看了许久,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