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原旧事（六）

姜雪宁闻得苏燕临所求之事，立刻也向马嘉祺表明态度。

姜雪宁「妖神大人，雪宁也有一心愿，想与燕临世世相守，永不分开，还望妖神大人成全！」

马嘉祺的额角血管跳动，忍不住轻咳一声，心中实在是没想到，这钦原二妖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马嘉祺的确司掌妖族轮回流转，因果相续，但身为妖神的他，却无权干涉其中，只能顺应天时。

而这也是天帝谋划中的一环：当年神界初定，权力难以集中，天帝干脆顺水推舟，设立了大大小小、不胜枚举的神位。

这些神位互相掣肘、彼此制衡，神界因此人员浮杂，再难形成一家独大、神支盘踞的局面。

再往后的数千年里，天帝运筹帷幄，花费许多心思，培植自己的势力，将关键的神位人选换成了自己的人。

但同时，天帝怕这些人专权自傲，难以管束，便又进一步将权力分割，造就了今日神界人浮于事、神职臃肿的后果。

因此，不得不说，当世天帝却有才情，能够将神界经营至四界之首，实属不易。

马嘉祺望着眼前的姜雪宁与苏燕临，见他们二人神情恳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马嘉祺「你们二人当真胡闹！若不是神形俱灭，亦或是背负深重罪责，死后进入轮回道，乃是天命常理，神界、妖界、人界均是如此。」

马嘉祺「就算你们二人情深意浓，但此世缘分已尽，肉身已死，仅以灵体的形态，是无法在这世间长存的。」

马嘉祺「因此，我劝你们，不要耽搁时间，早点步入轮回，我还得经昆仑玉虚，上达神界，向天帝汇报冥夜行踪。」

姜雪宁闻言，这才想起，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她方才已将钦原一族的去向透露给冥夜。

冥夜匆匆离去，想必是一路奔着后稷大泽而去，如此一来，钦原一族危矣。

姜雪宁满心愧疚，拦住还想极力争取的苏燕临，向他摇了摇头。

姜雪宁「燕临，既然如此，我们不要再烦扰妖神大人了。」

姜雪宁「你我都已不是这世间人，可当下，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妖神大人去做。」

姜雪宁「是我向冥夜泄露了族人去向，引狼入室，雪宁身负叛族之过，若是可能，我想尽力弥补。」

马嘉祺正欲开口宽慰，却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男子之声。

公冶寂无「姑娘若有此心，寂无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马嘉祺回头，见江疑神公冶寂无风尘仆仆，从半空匆匆落下。

江疑神虽然隐居符惕之山，但身为太初上神之一，在神界仍有很高威望。

马嘉祺连忙带了姜雪宁和苏燕临的灵体，向公冶寂无拱手行礼。

马嘉祺「江疑神有礼！在下妖神马嘉祺，听闻上神前去会破恶阵，不知为何会在这昆仑雪巅与上神相遇？」

公冶寂无也闻听过英招马嘉祺的大名，知道他作为神界的后起之秀，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公冶寂无「下界冥夜所布恶阵已破，我追随他的踪迹，来到这昆仑雪巅，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公冶寂无「我方才听这小女子所说，冥夜已经知道了钦原一族的去向，便大致能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了。」

马嘉祺虽然替天帝传了旨意，让钦原一族躲入后稷大泽，但并不清楚天帝此行的用意。

现下遇到公冶寂无，听他说起此事，马嘉祺也有意了解更多。

马嘉祺「嘉祺还请江疑神指点迷津！钦原妖族一直居于昆仑雪巅，很少与外界接触。」

马嘉祺「冥夜既然想搅乱九州四海的时局，为何会找上一支避世许久，在海内销声匿迹许久的妖族？」

公冶寂无见马嘉祺身为妖神，必然统领妖部，司掌妖族内部之事，而现在他对此事竟豪不知情，不由得连连感叹。

公冶寂无『天帝手段真是精明，明明将设了这妖神之位，却能瞒得一丝不漏，当真让人佩服。』

公冶寂无并未直接回答马嘉祺，而是看了看姜雪宁与苏燕临，冲他们扬了扬下巴。

公冶寂无「冥夜从不做多余之事，你不如让他们两个自己说，钦原一族究竟有何秘密，能让冥夜如此大费周章。」

苏燕临见公冶寂无如此说，连忙拱手出声。

苏燕临「既然江疑神开口，我等怎敢再有隐瞒。」

苏燕临「举族避祸之前，我听族中长老偶然提起，冥夜看中的，是钦原一族冶炼神兵魔器的本事。」

马嘉祺闻言，皱起眉头，显然心有疑惑。

马嘉祺「按神界中盛传的流言，钦原一族的冶炼之法早已亡佚，否则他们也不会安居昆仑雪巅，这么多年无人打扰。」

马嘉祺「冥夜身为上神，竟不知此事？难道......」

公冶寂无看了马嘉祺一眼，摇了摇头。

公冶寂无「妖神人虽机警，但心却不透啊！神界的流言，真真假假，有多少是为了掩盖背后的算计。」

公冶寂无「当年神界初兴，天帝封冥夜为战神，率领神兵力伐洪荒众妖，却唯独对讙猫和钦原两族留了情。」

公冶寂无「这其中缘由，便是天帝看上了两族的秘术——阵法精义与冶炼之术——想留在身边，为己所用。」

公冶寂无「后来，讙猫一族覆灭，而钦原一族却顺应归降。」

公冶寂无「天帝为免他人觊觎冶炼之术，便杀了投诚的钦原首领，并放出秘术亡佚的消息。」

苏燕临听公冶寂无所言，竟与族中密不外传的旧事不差分毫，心中不免吃惊。

苏燕临「此事乃我钦原族中秘事，上神为何能知晓得如此清楚？」

公冶寂无的眸色暗了暗，似是有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

公冶寂无「那位投诚的钦原族首领与我相交多年，当年是我充当了冥夜的说客，才劝得他止戈投降。」

公冶寂无「没想到天帝过河拆桥，竟伤了他的性命，彼时天帝羽翼已丰，我也无力阻止。」

公冶寂无「为此我悔恨多年，才避居符惕之山，没想到这便成了我与钦原一族的渊源。」

公冶寂无「方才我匆匆来迟，未能挽救你们二人的性命，你们只求一个长相厮守，我便满足你们的心愿。」

苏燕临与姜雪宁闻言，相视一笑，携手谢过公冶寂无。

公冶寂无走了几步，拾起落在雪地中的短刀，拂去刀刃上的灰尘。

公冶寂无「嘉祺方才所说不错，肉身已死，魂魄则在世间没了依托，用不了多久便会魂离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

公冶寂无「不过若有器物依托，将魂魄化作灵识，只要魂器不灭，灵识便可长久留存，如此倒也算你二人执手不离。」

那短刀本就是苏燕临赠与姜雪宁的定情之物，如今做了二人的灵瓮，倒也十分合适。

马嘉祺觉得公冶寂无的做法不合规矩，在旁侧语言又止，公冶寂无看出了他的忧心，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冶寂无「嘉祺小友，你不必忧心，若是天帝怪罪，也都由我担着，自然不会连累于你。」

马嘉祺被戳破了心事，脸上泛红，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拱了拱手。

马嘉祺「上神言中了，嘉祺不如上神见多识广，全凭上神筹谋就是！」

公冶寂无点了点头，将短刀祭在空中，抬起双手放在额前，从眉心将神力灌注到刀中。

刀身受到公冶寂无的神力催动，霎时间大放异彩，瑞气盘旋，两道柔光泻下，笼罩在苏燕临与姜雪宁的灵体之上。

公冶寂无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是一段意味模糊的谶语。

公冶寂无「寒刀问血，天壁神惊，玉童为钥，寄为终曲。」

马嘉祺身在旁侧，见公冶寂无施展神通，不由得叹为观止。

耳畔传来公冶寂无的谶语，马嘉祺不解其意，疑惑侧目，刚好撞上公冶寂无的视线，其中仿佛有许多未明之言。

至于公冶寂无的神色为何如此凝重，马嘉祺也是过了千年之后，憾时曲终，将血肉融于天壁之际，方才真正理解。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此不提。

眼见施咒完成，公冶寂无提醒苏燕临与姜雪宁二人。

公冶寂无「咒术即将完成，二位需得摒弃一切杂念，切不可有留恋尘世的心思。」

姜雪宁眼眶微红，看了一眼马嘉祺怀中的婴孩，哽咽开口。

姜雪宁「上神！我和这孩子仅有半日缘分，如今我和燕临的灵识封入刀中，可否将此刀留给他？」

姜雪宁「身为双亲，我们不能在他成长之日时时相伴，若上神应允，也算是我们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公冶寂无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若非如此，二妖心中必得怀有眷恋尘世的想法，便点了点头，允了这件事。

而公冶寂无也未预料，就是他此刻心软之举，才让这名为“苏新皓”的后生卷入了这场绵延千年的争端。

也正是因为公冶寂无的仁慈，才给了九州四海一线新的生机。

眼见公冶寂无首肯，苏燕临与姜雪宁再无牵挂，他们坚定地直视彼此，在一片祥光瑞气之中，化作两点灵识。

灵识缠缠绕绕，彼此羁绊，飞入淡青色的刀刃之中，最后消失不见。

公冶寂无稳稳接住短刀，将他递给马嘉祺，放在婴孩的身边。

公冶寂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马嘉祺看了看婴孩恬静的睡颜，似乎并不知他的双亲已不在这世间。

马嘉祺「方才那钦原二妖为他起了名字，叫做“苏新皓”。」

公冶寂无将婴孩的名讳在口中重复数遍，伸手摸了摸婴孩的额头。

公冶寂无「新炊间黄粱，皓月清风闲，十觞亦不醉，世事两茫茫。」

注1：引自唐·杜甫《赠卫八处士》。

公冶寂无「真是好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