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斧出世（九）

从邓佳鑫救起左航那日起，无论觥筹宴请，还是赏花和诗，了结了差事，左航也不急着返回钦原族中，都会去到邓佳鑫的水下府地。

在神界长久的历练，让左航有了自来熟的本事，他留宿在邓佳鑫的府地，久而久之便成了府上的半个“主人”。

邓佳鑫有时外出巡查，不在府地之中，左航若是来了，看守家门的戍卫从来不会阻拦他。

在神界的各种场合逢迎转圜，左航不得已拿出许多“轻浮油滑”的态度，他清楚自己作为钦原少主，为了族中兴旺，需得尽到应尽的责任。

左航开蒙懂事的早，秉性本属内敛，但也架不住自小被身为妖首的父亲耳提面命，灌输许多功利思想，因而时常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左航喜欢向邓佳鑫那里跑，便是因为他沉默少言，和邓佳鑫待在一处，左航不必时刻逢迎，只需安安静静待着便好。

而对邓佳鑫而言，他的出身与左航类似，来自于洪荒之乱中最不起眼的妖族支脉，本以为千年苦修，登临神界，便可以扬眉吐气，却不曾想等待他的是一个“水深龙多”的名利场。

诸多琐事犹如一个“旋涡”，拖着邓佳鑫几度起伏，让他深陷其中却无法自救。

久在神界行走，邓佳鑫自然听过左航的名号，也在一些场合远远望见他的脸。

看着左航戴上“面具”，强颜欢笑，邓佳鑫心中会有异样的刺痛，但他身为妖族，并不明白已经积累许久的情感。

打那之后，邓佳鑫便着意留心左航的行踪，参加那些本就毫无兴趣的剑术比赛，只为了远远见上左航一面。

其实，若是放在从前，邓佳鑫对这些“比赛”嗤之以鼻，断是不肯参与的：

邓佳鑫身为神界水伯，统领天界水将，是一位英姿飒爽的武神，尤其擅长使剑。

神界时日漫长，试剑大会比了一届又一届，邓佳鑫作为新封的神，自然受到邀请。

不过，邓佳鑫早已看得通透，所谓的试剑大会，所谓的“剑圣”名号，只不过是通往权力中心的入场券。

邓佳鑫以自己剑艺疏浅为由，推脱谢绝，便拂了些人的面子，背地里说他“孤傲不逊”，坏了邓佳鑫的名声。

自此，邓佳鑫便赋闲下来，被委派了最琐碎辛苦的活计——巡查四海内的江河水系，当然，邓佳鑫自己并不以此为苦。

若不是他在海内九州间行走，又哪有那么多牵动情肠，风华雪月的故事，去讲给左航听呢？

当然，这都是因祸得福的后话了。

邓佳鑫参加试剑比赛，每逢出战，必然会向八方看客稽首行礼，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各路神祇皆道此人遵循古礼，但只有邓佳鑫自己清楚，他是想在人群中找到左航，让左航听到他的名字。

约莫是心中只装了这么个人的缘故，邓佳鑫总会一眼看到左航，看到他清秀的侧颜，以及掩藏不住的明朗微笑。

邓佳鑫『如果他能冲我一笑，那该有多好啊！』

邓佳鑫不止一次这样想，然而，事与愿违，座上的左航并不关注场内的比剑，因而从未分给他一个眼神。

邓佳鑫『也是，比起堂堂正正的比剑，这些比拼不过是权力的游戏，为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提供些茶余饭后的娱情节目罢了。』

那是邓佳鑫第一次由衷地憎恨神界秩序，只有置身于这样的环境，才能看清那些华丽外衣之下，有多少张扬虚伪。

邓佳鑫虽然擅长使剑，但并未达到登封造极的地步，最终败给了同样出身于妖族，但却神格高贵的马嘉祺。

一场比赛，自然没有人关注败者，邓佳鑫遗憾退场，临走前瞟向左航，发现他喝得满脸通红，像一朵擦红的山茶，明朗艳丽。

邓佳鑫『这便是缘分吧......希望他听到了我的名字......也许吧......』

邓佳鑫本以为自己于左航再无瓜葛了，没想到那日巡查水系归来，在英水之畔，竟救起了在没膝的浅水中乱扑腾的左航。

看着那人湿漉漉的头发，因醉意而泛红的眼尾，邓佳鑫的心猛烈地跳着，那一刻，他明白了。

邓佳鑫先一步认识左航，且心悦他的时间，要比左航中意他还要久。

左航时常来水府找他，听邓佳鑫讲述自己的见闻，看邓佳鑫舞剑，自己则在一旁展颜微笑。

无论邓佳鑫看到几次，还是会对左航的笑脸动心，因为那是真实的，不掺任何矫饰的神态。

这一来二去，两下里又都是有情的，二人很快便互通心意，彼此相守了。

初熟动情之时，左航紧紧抓着邓佳鑫的肩头，在他的耳边留下断断续续的音节。

左航「邓佳鑫，只有在你面前，我不是别人，我只是左航。」

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邓佳鑫如同往日一般，在水府中备好吃食，等待左航前来。

结果，邓佳鑫没有等到左航，却等来了钦原族妖首，也就是左航的父亲。

妖首没有给邓佳鑫好脸色，如所有老套的情节一样，言中带刺，讥讽邓佳鑫的出身，数落他在神界中的地位，让邓佳鑫斩断与左航的牵扯。

邓佳鑫自然不会理睬那钦原妖首，不过念在他是左航的生父，又不可太过无礼，便提着他的领子，将人从水府中扔了出去。

将不速之客扫地出门，邓佳鑫的心中并未好受许多，钦原妖首之言虽然冒犯，但又何尝不是实话。

左航身为钦原妖族的少主，肩上扛着全族人的生计与希望，是而无法沉溺于亲卿爱卿之中。

而邓佳鑫自己，仅仅是神界最不起眼神祇中的一个，他的神阶，他妖族的出身，确实无法为左航提供任何助益。

左航被钦原妖首扣在了族中，他的父亲是铁了心，打算“囤积居奇”，用左航换整个钦原族走离雪巅，免受严寒之苦。

接下来的日子，邓佳鑫偷偷潜进昆仑雪巅，与左航匆匆见过几面，几番交谈下来，终究是不欢而散。

左航向邓佳鑫坦诚，他的血脉之中，钦原一族的影响根深蒂固，他无法抛下一切，仅仅只做邓佳鑫的伴侣。

左航「邓佳鑫，我不是别人，我是左航。」

左航说了情浓之时，曾与邓佳鑫说过的话，但句子的意思却千差万别。

邓佳鑫了解了左航的心意，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违拗，便失魂落魄的离开雪巅。

至于左航即将与人合修，成为他人神侣的消息，还是邓佳鑫在巡视中央山脉的水系途中，偶然听几名鬼差说起。

左航的合修对象，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神格背景，都是非常显赫——乃是鬼界新任的鬼王，名号为简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