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毒圣手看美人受伤,心中那是焦急万分,高喊一句‘月娘!’便冲入阵中!又是一剑挥出逼退鬼物,救下重伤不敌的青菀仙子,青菀仙子见他救自己于水火中,那是满心感动,泪眼盈盈楚楚可怜,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句‘澄郎!’——”
茶馆内,一身蓝袍的说书人醒木一拍,讲的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底下听众被他气势感染,听得也颇为专注。
茶馆楼上的雅间内,一紫衣女子卧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饶有兴致地听着底下的的说书人胡扯乱编,仿佛自己不是被编排的那个人一般,她听至兴处,又偏过头瞧着坐在桌前品茶的另一位主人公,戏谑道:“阿澄,不,澄郎,你做什么坐那么远?这人将你说得如此英武,你觉得不有趣不成?”
江澄看她笑意温融,眼底却有愉悦之色,知她起了玩心,遂也顺着她的调子道:“自然有趣,阿月——啊不,月娘”他神态自若地又举起茶壶为自己添了热茶,姜衍月见调戏不成,嗔了他一眼边继续听说书人的故事。
她听着说书人添油加醋的讲述自己和江澄的年少相伴,忽地感慨一句:“可真是,过去了许多年啊。”江澄听她这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又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才顺应着她的话道:“是啊,过去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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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正九年,云梦莲花坞校场,一紫衣美妇正坐在椅子上,冷厉的目光扫过底下一众子弟,她不轻不慢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神色不怒而威。弟子们被她看得脊背发寒,练功的力道都足了不少。
“夫人!虞夫人!”一个家仆模样的人从校场外跑进来,“慢些跑!慌慌张张成什么样!”,紫衣美妇身边的侍婢金珠斥道,那家仆忙停下缓了几口气,才道:“有、有人求见您!”
虞紫鸢眉头一挑,另一侍婢银珠马上俯身对她道:“并没有什么人递过拜帖说今日来访。”,那家仆忙又跟了句,“是个女子,她说她姓姜,自称是虞夫人的师妹,现在就站在门口等。”
虞紫鸢的神情这才有些波动,她同金珠银珠同拜一门,那师父是有一个叫姜鹭的女儿,可惜天赋不出众,靠着家里的资产又招赘了个灵力同样不出众的夫婿,今也不过是个只十数人能勉强御剑的小家族罢了。
她同那师妹幼时感情甚笃,此刻听闻她来拜访,虽然突然,却也没有不见之理。虞紫鸢随即点头,叫家仆将人引进正厅。
一个青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女童走入厅内,见到虞紫鸢的面,俯身行了一礼后才放下手中抱着的孩子,对女童轻声道:“阿月,快,见过你鸢姨。”
女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被母亲从怀里放下来,正有些呆呆的,听了母亲的话便像模像样地提着裙子弯腰,“鸢姨姨安。”她声音糯气、身形稚幼,此刻小大人一般弯腰行礼的正经模样甚是讨人喜爱。
厅中几人看女童雪玉玲珑的模样,俱是一笑,虞紫鸢也不由柔和了面容,对青衣女子道:“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啊。”,寒暄几句,虞紫鸢本要询问姜鹭所来为何,见她皱着眉看了周围侍立的家仆一眼,心知她要说的话怕是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便叫下人都退下,又让金珠银珠带着女童出去耍,待房内只余她二人,才开口:“你此番前来——”
不待她说完,姜鹭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以上,一双美目中流出两行清泪,她凄然地望着虞紫鸢,楚楚道:“师姐!师姐救救我孩儿罢!”,饶是虞紫鸢,也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顿了一顿才想到要去搀她,“你、说什么?你先起来。”
姜鹭将事情原委与虞紫鸢说过,虞紫鸢听得面色愈寒,“温氏真这么说?!叫你们归顺,全由他们监管,他们也说的出这话!”,姜鹭抬头,芙蓉玉一般姣丽的面孔此刻满是泪痕,她抬手揩去脸上泪水,恨恨道:“呸!说是归顺,不过是要我们去给他们做家奴!此后法器藏书甚至辖地都归由他们管理,我若应下,只怕儿女世世代代都要做他们一辈子的奴仆供人驱使去了!”
她话至此处,荔眼中又含了泪,“我与我夫皆不肯应,我夫君要撵他们出去,不想却反被温家的使者打伤,他们留话与我,说还会再来‘劝说’我改变主意,我、我绝不肯应允的!”虞紫鸢虽不说话,却也心中赞同,如此猖狂的要求谁都不会愿意。
姜鹭又继续道:“我无论如何是不肯依从他们,大不了他们杀了我,也好过让我给他们当牛做马受他们驱使!可、可月儿,她还小啊,她才过了四岁的生辰呢,我不能让她陪我一起去死罢……”
虞紫鸢皱眉,“你是想?”,姜鹭点点头,“我想着,月儿到底还是个女娃娃,对他们又没什么大用处。再者,温氏再如何嚣张,家主温若寒如今也还在闭关,神功未成,到底也还是与五大家族平起平坐,我想……求师姐替我看顾她一段时日,若我还有命在,爬也会爬过来把月儿接走,再谢过师姐恩情……”她说到这里,伸手握住虞紫鸢的手,眸中满是恳求。
“若是、若是我不幸……还请师姐看在幼时的姐妹情分,替我抚育月儿成人,小妹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师姐恩德!”见到情同姐妹的师妹如此恳求,再心肠冷硬之人也会动容几分,虞紫鸢又想,不过是个小娃娃,凭江家之势,护个孩子总是轻而易举的,她略一思索,便应答下来。
姜鹭看她答应,才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她褪下手上的一只青玉镯子,郑重地递给虞紫鸢。虞紫鸢瞧见那镯子,诧异又地看向她:“师父给你的青菀?你这是……”姜鹭摩挲这手上的镯子“是,母亲留给我的,可惜我天赋不佳,这上品灵器在我手中倒是没落了。”
她笑了笑,将镯子塞进虞紫鸢手中“我本想等月儿会使剑时亲手交给她……也请师姐替我保管吧,到底是我母亲遗物,若是也落在温家手里,我怕是死也不安心的,我要能回来,再同师姐取回,若不能——”她目光柔和地望着虞紫鸢,声音轻轻地“就劳请师姐替我将青莞交给月儿罢,我已经让青莞认过她的主,算是我这个做娘亲的,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虞紫鸢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收下了那只镯子。
姜鹭从座椅站起来,神色竟然有些轻松,她说:“我要回去啦,师姐,我夫君还在家里等我。”
虞紫鸢起身道:“走吧,送送你。”姜鹭就点点头,出门时正看见蹲在地上编花环的姜衍月和站在她身边的金珠银珠,姜鹭问候了句“二位师姐好。”便蹲下身拉着女儿的手,她满是慈爱不舍的目光落在姜衍月的脸上,仿佛要将女儿的模样刻在眼睛里。又柔声告诉女儿自己有事,让她在这里乖乖听鸢姨的话,又是将女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才忍下泪意转过身去。
到门口时,虞紫鸢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没说话,她眼看着姜鹭飞身跃上仙剑,回首冲她一笑,像是幼年时无数次叫她那样唤她:“师姐,小妹拜别!”
虞紫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难得酸涩,她知道,自己怕是再也见不着这个小师妹了。
半月后,金珠面色凝重地拿着一封密信走进虞紫鸢的卧房,关上门将屋外的风雪隔离出去,才将信交给端坐在椅子上的虞紫鸢。
虞紫鸢看过后,仰头捂着眼睛沉默许久,金珠见她一直不发话,正要退出去,才听到自家主人疲惫而沉重的声音:“寻个日子,把那孩子从客房移出来……安置在阿离那边吧。”她话音未落,想起女人托孤于她时那双美丽哀伤的眼睛,又道:“此后她的份例,也按着阿离置办吧。”金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听虞夫人叹了口气:“剩下的我去处理,你出去罢。”她垂首应是,才关上门,又走进那一片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