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两个小孩跌跌撞撞地穿过莲花坞一条又一条长廊，待跑到宗主居时，已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模样。

江枫眠来开门时，正看见他二人这样略有些狼狈的模样，他心中疑惑，不待发问，就见姜衍月猛地抬头，眼眶已是红了一片，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裙子，轻声问：“江叔叔，我爹娘还活着吗？他们……是不是死了？”

她越问到后面声音越小，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只那双充盈着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枫眠，神情似悲伤，似祈求。

江澄站在姜衍月身后，同样拧着眉头，一时担忧地看看她，一时又看看面色凝重的父亲。

江枫眠看着女孩强忍着不肯落下眼泪的模样，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关于父母的问话，只是不忍地偏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姜衍月看他神情，心中便有了答案，一直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在女孩粉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泪痕，她深吸一口气，说：“所以，我娘亲不会来接我回家了，是吗？”

她声音低低地，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像是在询问谁，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江枫眠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有心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其实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江厌离幼时乖巧，并不常哭，江澄更是卯足劲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也不在他跟前掉眼泪。

江枫眠最后还是蹲下身，在女孩的纤弱的肩膀上拍了拍，郑重道：“阿月，只要你想，莲花坞就是你的家。”

姜衍月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放开被揉皱的衣裙，后退两步，俯身行礼，声音细细小小地道：“抱歉，失礼了。”

她行完礼，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珠，便谁也不看，游魂般地往回走。

江澄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对父亲匆匆行了礼就要追上去，又被江枫眠叫住询问，待他将事情大致说明，女孩早走得影子都不见。

江澄询问了洒扫的家仆，才知道她是一路回自己房里再没出来，房门推不开，显然是被人从里面紧锁上的，怎么敲也没人应声，凑近听却能听到女孩低低的呜咽声。

江澄敲了几下敲不开门，叫她名字也听不到答复，心里不由有些着急，泄气一般踹了院子里的树两脚，一抬眼，却看见正对着树那方有个窗户。

男孩眨了下眼睛，看看半人高的窗户，又看看窗跟前的小木凳，精致的双眉略皱起，抿着唇像是在纠结什么，最后咬咬牙，下定决心一般去拿木凳。

姜衍月扯着被子坐在床上，忽然听得扑通一声，她抬头一看，就看见江澄一手撑着窗沿从窗户那边跳下来，脚下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

她一时间哭也忘了，只是呆呆的看着窗边的人影，满是泪痕的脸上还带了几分疑惑，半晌才憋出一句：“很危险的……”

江澄难得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个，阿月……”他走到床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即便年岁不大，也知道眼前的女孩骤失双亲的悲痛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安慰的。

他组织了半天语言，还没开口说过，就听见姜衍月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用哭得沙哑的声音说：“阿澄，我没有爹娘了。”

她抬起头看着江澄，双眼红肿，神情迷茫无助，眼泪从女孩微红的眼尾滑落，姜衍月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爹娘了。”

她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般，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爹娘，死掉了，怎么办啊阿澄，我怎么办啊，我没有家了…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我可以去找他们，可、可我爹娘死了怎么办呢，呜，我怎么办，我找不到他们了——”

江澄有些手足无措，女孩的悲伤似乎感染了他，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他伸出手，像自己难过时姐姐安慰他那样，轻轻地搂住女孩的后背，手法生疏地拍了拍。

姜衍月头埋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只反反复复地说“死掉了”“见不到了”之类的话。

江澄能感受到衣服被温热的液体打湿，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放缓声音说：“我知道，你别怕，别怕，我……”，男孩像是迟疑了一下，又坚定道：“你把我当家人吧！”

江澄的声音刻意放的低而缓，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心感，他说：“你不用担心，你有家的，像我阿爹说的，莲花坞就是你的家，你可以把我当家人，我阿娘说我是莲花坞的少宗主，我会很厉害，我不会死。”

他尽最大的努力安抚着怀里的人“你可以把我阿爹阿娘，我阿姐，把我们当家人，你就有家人了，我们都不会死，你一直能见到，好吗，你别哭，别难过，没关系的，你还有家人。”

姜衍月仍然在他怀里不停抽噎着，江澄就只拍着她的背，翻来覆去地说这些话，说得他自己的鼻尖也发酸，一边眨眼忍住快掉下来的眼泪，一边继续安慰着她。

女孩哭得累了，仍然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听着他反复的安慰，最后用轻轻的，几乎小的听不到的声音答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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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夫人夜猎归来，听姜衍月说已经知道父母的事情后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御剑带她去了云梦一处人烟稀少却水秀林密的山上，引着她走进一片茂林里，里面正立着两座石碑。

姜衍月抬头，有些错愕的望着虞夫人，她听得虞夫人说：“你父母的尸首已经寻不见了，我派人去找了他二人的旧物，姑且算是立了衣冠冢。”

她推了推女孩的背，道：“去拜拜他们罢。”

女孩去碑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回身，冲虞夫人弯腰揖礼，“多谢您了，真的，多谢您！”

虞夫人那双美艳凌厉的杏眼里自然看不出情绪，只是垂眸看着她，只是说：“你往后也不必怕，我云梦江氏，总护得住你。”

她说完转过身，轻叹了口气，道：“走吧，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