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妤正捧着荷叶叫花鸡,指尖油亮,忽听“簌簌”一声。她抬头——御苑的白虎“大白”竟蹲在廊檐下,金瞳映着灯火,像两轮初升的月。
“大白?”苏清妤惊喜地唤,双手却因沾满油脂而僵在半空。白虎低低嗷呜,纵身一跃,毛绒绒的脑袋径直埋进她怀里,尾尖缠着她手腕,撒娇般蹭出一身细软虎毛。“可是父皇带你来的?”苏清妤用腕背替它顺毛,笑弯了眼。大白又短促地应了一声,像是回答。珠帘轻响,温梦苒倚门而立,目光掠过桌上鸡骨与油渍,忍俊不禁:“阿妤,四殿下走了?”
“嗯,刚走。”苏清妤抬眸,眸子里还留着未散的欢喜,“姐姐,帮我看会儿大白,我去净手。”
温梦苒挽袖走近,指尖轻点白虎额心:“你倒真不怕它。去吧,残局我来收。”
苏清妤莞尔:“辛苦姐姐。”
她起身时,裙摆扫过白虎的尾尖,惹得大白又追着她绕了半圈,才肯卧回温梦苒脚边。
苏清妤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方温水浸过的雪帕,指尖尚滴着水珠。她俯身替大白擦去虎须上沾的油星,动作轻得像在拂一片新雪。
温梦苒温声劝道:“阿妤,时辰不早,先歇吧。”
苏清妤揉了揉大白耳尖,莞尔:“好,我一会儿熄灯。今夜让大白陪我,姐姐也快去安寝。”
温梦苒替她掖好被角,掩门而出:“祝你好梦。”烛影摇红,门扉阖上,殿内只剩轻浅的虎息。
苏清妤指尖绕过大白颈侧,低声道:“你说,父皇他到底在想什么?”
白虎以鼻端轻拱她掌心,像安抚,又像隐瞒。片刻后,灯芯“噗”地一声,寝殿归于沉黑。月晦风高,锦衣卫轮值交接,甲胄声在长廊里一错而过。
温梦苒披一件鸦青短斗篷,趁隙掠出府门。她脚步无声地穿过曲折暗巷,停在一间首饰铺前。檐下木牌“歇业”二字被夜雨打得发亮。
她推门,风铃细响。
掌柜正阖账,头也不抬:“姑娘,牌子挂在外头,小店已打烊,明日请早。”
温梦苒抬眼,声音压得极低:“我找人。”
掌柜指尖拨动算盘,冷声笑笑:“要寻人,去衙门更管用。”
温梦苒指尖微抬,袖底一点寒光映着月色,像枚极薄的刃。
掌柜指尖将最后一粒算珠推至尽头,忽听“嗒”的一声轻响——并非玉珠落盘,而是温梦苒屈起的指节敲在乌木柜台。
她声音压得极低,像檐下雨丝:“雨丝斜打青鸾镜,鸾影碎成几瓣春?”
掌柜眉峰微动,脱口而答:“十三瓣。”
“十三瓣里藏何物?”
“旧年。”二字出口,掌柜敛袖躬身,语调已换了恭敬:“小姐,楼上请。”
楼梯狭窄,灯影昏朦。温梦苒拾级而上,鸦青斗篷拂过陈旧的扶手,像一道无声的夜风。
尽头暗门轻启,君婉鸢已候在帘后,见她进来,忙迎两步,指尖压住风灯罩口,低声道:“小姐,此行可曾露了行迹?”
“他们?”温梦苒摘下斗篷兜帽,唇角勾起一点冷哂,“就凭他们,想发现我还差的远。”
君婉鸢点头。同辈中能胜过温梦苒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深夜请你来,是得了一则急讯。”她转身,压低嗓音,“我埋在京都的暗线回禀——四皇子似在调查贵妃。”
温梦苒黛眉轻挑:“贵妃?理由呢?”
“虽探不到他真正想翻什么旧账,但十之八九与皇宫账簿失窃一案有关。”
君婉鸢指尖轻叩案沿,声音更低,“近日他又与苏清妤走得极近,你多留神。”
她踱两步,灯焰在她眸底投出细碎的寒光:“说来也怪。昔日四皇子庸碌怯懦,文不成武不就,见兄长便退避三舍。可自‘那件事’后,他像换了骨血,锋芒毕露。”
君婉鸢回头,声音冷而稳:“总之,小心此人。若势可利用,不妨再添一把火。皇子相残,这天下才乱得够味。”
温梦苒垂眸,指腹掠过袖口暗纹:“明白。”
君婉鸢叹息,伸手替她扶正鬓边细碎的绒发:“苦了你了,要忍辱负重,伺候那人的女儿。”
温梦苒抬眼,月色映在她瞳仁里,清而凉:“谈不上苦。她待我不错,只是——”
她顿了顿,唇边浮起一点倦怠的笑,“这些日子扮知心姐姐,确实有些乏了。”
温梦苒将兜帽重新罩上,声音压得极低:“君姨,我要走了。”
君婉鸢指腹在她腕间轻轻一按,像把未尽之语一并压下:“小心。”
温梦苒点头,身影与夜色融为一色。她循原路折返,绕至府邸后门。两名守夜护卫正倚墙打盹,刀鞘磕在青砖上,发出细微脆响。温梦苒屏息掠过死角,足尖一点,鸦青斗篷翻成一道无声的暗浪,人已越墙而入。
四皇子府。
苏御霆推门,见陆深半歪在案前,灯火映得那本账册纸页惨白。“老七?”
苏御霆眉峰一挑,“半夜三更,钻我房里做贼?”陆深伸指敲了敲账本,笑得惫懒:“想看看能不能翻出朵花儿来。”
苏御霆两指一拈,将册子抽走,啪地合上:“再翻就破了。趁那高手尚未回宫,我得把东西原封不动送回去。”
陆深啧了一声:“好不容易偷出,又巴巴送回?嫌命长?”
“留在府里才是催命符。”苏御霆抬手,将账本压进暗格,锁簧轻响,“万一落在哪家眼线手里,你我都要陪葬。你还有事吗?没事滚。”
陆深耸肩起身,袍角扫过案角灯火,影子晃成一只展翅的鹤:“行行行,我滚。”
清晨薄雾未散,大白已踩着软垫踱到苏清妤枕边。它先用鼻尖拱了拱她的耳垂,继而发出低低的呼噜,像催更的小更鼓。苏清妤含糊地咕哝:“大白……现在才什么时辰呀。”
抬眼一看窗棂,天色尚青,她又倒回枕上,“早饭都没开火呢,我再睡会儿,你自己去玩。”
大白歪头瞧她,见她真不再理,便甩甩尾,踱出房门。后院,温梦苒正提着细嘴铜壶给海棠浇水。忽听厨房传来一串女声的惊叫——“老虎——!”
“它怎么进来的?”
“别过来!我锅铲护体!”
她循声而入,只见三名婢女围成半圆:一个高举锅盖当盾,一个横握锅铲乱挥,还有个躲在米缸后探头。大白立在门槛,被几束颤抖的“兵器”指得愣住,耳朵都塌了下来,小声嗷呜,像在道歉。温梦苒忍俊不禁:“你们怕什么?它还没你们的锅铲高,真要扑过来,也顶多吃你们一勺盐。”
她弯腰把大白抱进怀里,顺了顺它颈侧的软毛,“这是陛下送给公主的,它不咬人。别怕,我带它去别处玩。”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仍惊魂未定地互相拍着胸口。
有人小声嘀咕:“不愧是陛下送的,连宠物都这么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