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深相待,兄弟还相忘。
鞠尘一字一顿地向弟弟讲述了王姨的来历。
他的叙事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清晰了,他吞吞吐吐,固执己见地用自己的看法,去解析着那个老人诡异的行事。
鞠尘的面色是惊恐的,仿佛还被王姨那个恶鬼一样的眼神所吓住。
鞠聪沉默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
鞠聪的心,或许已经因为那几天的囚禁而渐渐地扭曲起来。
他想到自己杀人,想到拳头和棍棒,想到从今往后,没有一丝着落的生活。
这个身影,已经极其近似男人的少年慌乱了起来。
他甚至。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逮捕。
那些人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他自小没有接受过父母的教养。
于是。
此刻,就迫切地希望能有个人,能接受他无能的恐惧,并为他打点这一切。
他像一条狗。
一个孬种。
什么都想不管不顾的懦夫。
他看了鞠尘半天,在微微的黑暗里,那少年与他十分相像的轮廓有些难以辨认。
他不说话,鞠尘也就不说话。
鞠聪的嘴唇轻轻蠕动着。
“哥,哥……”鞠聪轻轻唤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谁知,他却只是说出一句。
“哥,我给你梳头吧……”
鞠尘的头发常年疲于打理,为了伪装老年人,还被染成一块块灰白的颜色。
有的地方的头发奇少。
而难以梳理的鬓角和后脑,则有一缕缕不规则的长发——这使他看起来,像个斑秃。
鞠尘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以一种几乎柔顺的姿态,轻轻地靠在了鞠聪的怀里。
他头放在弟弟的肩上,感受着少年的体温。
鞠聪有一瞬间很不适应,甚至想过狠狠地推开他。
那把枯草一样的头发被商水攥在手心里。
“哥,你愿不愿意再帮帮我……”
鞠聪神经质地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索求的是什么?
但此刻空虚和恐惧填充了他,使他迫切地向鞠尘索求着。
“帮你什么?”鞠尘茫然。
像一块贫瘠的土地,像一个可悲的母亲。
鞠尘给予自己的一切,榨干自己的所有,心甘情愿地,被时代被外界逼迫着,最后连眼泪都是不值钱的。
鞠尘抬起眼睛看向鞠聪。
他那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可是仿佛是不想把这一切,变成一场闹剧一样,那些眼泪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迟疑了。
他没有回答。
“凭什么不愿意帮我!凭什么!”
鞠聪一把揪起鞠尘的头发,力气大得像是拽着妻子家暴的男人。
几乎要让鞠尘的头皮出血。
“凭什么!”
鞠聪的面貌也扭曲了。
两个人对坐,鞠聪倒是显得更像疯子的那一个。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防盗门被打开了。
楼道里,暖黄色的灯光照进了这个棺材里。
鞠聪看到王姨那张脸的时候,排山倒海般的念头,从他的脑子里呼啸而过。
最后。
那张可笑的,装扮成老女人,但依旧粗糙黝黑的男人脸。
在鞠聪的脑海里,和那个死者父亲的脸不谋而合。
那一张愤恨的脸,在他脑海里闪过。
鞠聪这才惊觉:原来那是一张复仇者的面孔。
本世纪最荒诞的笑话从鞠聪的身上诞生。
鞠聪想。
他或许本不该这样。
不该肆意地挥霍。
不该年少轻狂地杀人,再找哥哥顶罪。
更不该掺和进这群疯子里来。
以至于。
他现在像一条丧家之犬。
但是能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呢?
鞠聪蓦然笑了。
片刻后。
都结束了。
鞠聪的声音像一个清脆爽朗的少年,全然没有了被烟熏过的嗓子。
他仰着头笑,面容渐渐扭曲。
他看着外头的夕阳。
看着楼底下庸庸碌碌的人群,看着这城乡的世间百态。
——
外面有警笛声在响。
警察来抓他了。
如释重负一般,鞠聪跳下灶台,从血泊里拾了一双塑料筷子。
那死鱼的眼睛发白。
像一个含冤的死者一样盯着鞠聪。
味道发腥。
鞠聪看着桌子上,一盘乳白色的汤汤水水,颇为潇洒。
他很是享受地挑了一口。
他像一个得意洋洋的战胜的将军,把那食物送进嘴里。
快逃吧,快逃吧。
逃离这里。
快趁着月光临照一路,快点逃吧。
戴上我的面具吧。
再也不要回来了。
再也不要哭泣了。
也许真的,究极一生,都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
伪装的久了,也会找不回原本的自己。
“鞠聪杀了他们。”
“他们也杀了鞠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