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等待宁静的晚风，在与格纹分开之后，楚千文坐上了回家的电梯。
电梯里很暗，夜已经深了，没有亮光，叫人看不到生的方向。楚千文像往常一样，踏进了电梯口，潜入了深潭底。
站定，整个电梯内只有他一人，身体藏匿在狭小的空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的长方形盒子。
“哐当——”
一声猛烈的巨响，震动，像是一个体积巨大的金属铁块撞击石壁的声音，还伴随着阵阵回响。整个电梯开始摇晃起来，这种晃动频率不大，但会让人头晕脑胀。楚千文赶忙在电梯按键上将隔层楼数都按了个遍，继而背对着贴在墙上，半蹲着身子，这是他从书上看到的救急方法。可是急剧的晃动让他胸口发闷，甚至想要呕吐。
突然！
电梯猛地下坠，等到楚千文再次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时，屏幕上赫然写着鲜红色的“负十八楼”。
“叮——”
电梯门突然打开，楚千文尝试按下关门键，但不管他怎么按，按多少次，电梯门依旧保持着打开状态。面前，是漆黑的一片，向四周蔓延开来，任意怎样延伸，就是找不到出口。
楚千文被迫走出电梯，主要是担心电梯又出现什么故障，直接把他塞到通往阎王府的班车。
后脚刚越过电梯门，又听到身后传来的机械声——门关了……
往前，往前，往前……
身侧的，是一扇玻璃窗，准确点，是个玻璃橱窗，楚千文在玻璃外，向里寻找未知的展品。
“啪——”
灯突然亮了，眼前的，是一个小男孩，看样子不过五岁，小男孩的头上写着“楚千文”三个字。
楚千文愣了，他没有看到过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必然不可置信这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子就是他的化身。
——这是……我？？
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有床，有桌椅，有课本，怎么说都像是……家？
一个面容和蔼，神情慈善的男人蹲下身来，双手抚上小文的脸颊，替他抹去眼角的泪花。
“小文啊，爸爸被公司安排去了外地，等过了五个月之后，你和妈妈在家里要好好的，等爸爸回来，就带你去你最喜欢的游乐园，好吗？”
那人说话的时候，眼里尽是温柔。
“不要！我不要离开爸爸！……”小男孩用力拍打着父亲的手臂，“爸爸骗我的对不对？既然爸爸要去工作，为什么要把哥哥也带走？”
小男孩的目光注视着父亲身后的楚文杰，同样是一个小不点个子的男孩。
“爸爸怎么会骗你呢？你弟弟夜里突然发烧了，我现在得抓紧带他去医院……”
“爸爸骗人！”小男孩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朝父亲吼叫，“那柜台上的是什么？爸爸和妈妈的离婚协议书对吧？！”
父亲彻底慌了，想要连忙安抚小男孩的情绪。
小男孩也在此刻服了软，连忙抓住父亲的手，抽泣着：“爸、爸和、和妈妈不要、离婚好、不好？小文、文以后、后会乖的，我再也、不和哥哥、吵架了，求求、你们、回来、别走，好、好不好？……”
“别跟他废话，既然该办的都办了，我就先带这个小鬼回去了。”
冷冽的腔调在空气中回转，一个女人，叼着一根烟，嘴里吐着雾气，云雾缭绕，盖住了她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小男孩连忙转过身子，他此刻看万物的眼神，都像被猛兽盯上的兔子，他想要向四周逃跑，想要躲避这个现实，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笼罩着他，都包裹住他，让他无法呼吸。
“妈妈，你……”
话刚说到一半，顿时双脚腾空，就这么被母亲拽着衣领走了。
“爸爸……爸爸！你不要走……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眼小文啊……小文以后会乖的……爸爸……哥哥……”
小男孩看着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渐渐离他远去，最后逐渐消失在黑色里，他却依然在喊叫着，他只想要父亲和哥哥能够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可惜啊……以后见面的方式，竟然只有照片了。
地板在上升，重心不稳的楚千文摔倒在地上，抬头看——负十七楼。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怎么？你的父亲不要你了？不就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吗？不然你爸妈怎么可能会离婚？”
小文瘫倒在地上，一连串的质问让他更加迷茫和害怕，眼前是一个自认为高大无比的家伙，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有你那个只会鬼混的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天天想着爬上男人的床，什么荣华富贵，都是她用身子睡来的吧？”
小文无助地紧闭着眼睛，双手捂住耳朵，他不想听到那些谩骂的言语，也更不想听到那些侮辱他母亲的言辞。
即便是恨，他也无法做出反抗，因为他太弱小了，长日没有饮食已经让他消瘦不堪，行不胜衣的身体更加承受不住长期的殴打。
是不是把耳朵捂好，就听不到了？
真是荒唐……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既然你那不知好活的妈愿意给别人当小三，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领头的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小文，嘲笑着说道，“你身上留着贱人的血，我这可是在为正义办事。”
随即，话音刚落，五六个男孩一齐冲上去，踢打着倒在地上的小文。
小文捂住耳朵的手盖得更紧了，可为什么？周围人的嘲笑声还是那么清晰刺耳，不是说捂住了，就听不到了吗？……
——负十六楼——
“妈，我回来了……”小文的声音逐渐变小，他今年才不过五岁，却看着自己的母亲，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在沙发上缠绵。
母亲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心上人”，慢慢撩开衣服：“既然回来了，就回房间吧。”
小文“嗯”了一声，走上二楼，打开房门，一张照片正在眼前，没有相框好好保护，只是一张破旧不堪的废纸，却是小文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一张有着爸爸和哥哥的合照。
他把这张合照握在手里，蹲在墙角，注视着爸爸和哥哥的脸，看着他们烂漫的微笑，小文瞬间感觉生活充满了光明和色彩。
【只要忍过这一会就好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我必须成就我的未来，给爸爸和哥哥一个交代。】
但一想到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自己的爸爸和哥哥，眼泪不争气地掉了，如果说眼泪可以卖钱，他的眼泪，怕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吧。
这张照片只是他的精神慰籍。
无数个日夜，他总是对着这张照片反思，小文不明白，到底是他做错了什么？才让爸爸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小文把照片揣在口袋里，躺在地上，冰冷地触感叫他忘记了生死，或许他已经不在了吧，只剩下肉体，随着时间日益腐烂……身上盖着一两张破洞的报纸。外人看不出，他竟然还有人养着。然而却对于他而言，只要有那张照片，就足够了。
——负十五楼——
“今天是周末，怎么这样都能撞见你这个废物呢？！真是好扫兴！”
——又是先前那个欺负小文的人……
“裴安，不能这样对待别人。”此人应该是他的母亲。
“怎么会呢我的好妈妈？我只是想和我的‘好’朋友叙叙旧罢了。妈妈，我和我的这位朋友想要第三街的冰激凌，您去给我们买好不好？”
“第三街啊，恐怕有点远……”这位女士似乎有些为难，下一秒却换上笑脸，“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那还是需要表示一下的。”
裴安在母亲看不到的时候露出一个得逞后不善的微笑：“我和我的朋友就在这里等着就好了，不劳母亲您费心了。”
小文想要挣开裴安的手，但对方斜过眼，递给他一个凶恶的眼神。顿时，身子一哆嗦，背后凉了大半，就像有人在用雪球狠狠地砸向他的后背，疼痛又冰冷，唯能做的，只有躺在无垠的茫茫雪地上，向前爬行，无数个日夜，他在无声地等待谁能够把他拉进一个虚假的幻象，就让他脱离现实，然后默默死去。
裴安把他拉近一个拐角的小巷子里，小文意识到情况不对，便想立马挣脱束缚的枷锁。奈何裴安力气太大，他挣不过。
【何必呢？一个比我大三岁的人，到底是有什么资格这样欺辱我……】
“啪！”
小文被一个巴掌拍到地上，裴安蹲下来，用手拽住小文的头发，然后用一只手把他拎起来。
“砰”地一声，他就这么被扔进了垃圾桶里，好在没出血，但是下半身已经埋进了垃圾里。
“啧，真脏。”
裴安嫌弃地瞥了一眼，只留下小文一人倒在垃圾桶里，脑袋无助地靠着墙壁，比晚上的地板还要冰凉，眼睛半遮半掩，已是死寂一片。
——负十四楼——
打开门，小文又来到了这个难爱的家 ，不，他只是来到了曾经的家，现在这里的一切，唯独那张照片，都不是他的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母亲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腐烂千年的遗体，散发出的恶臭让她胃里阵阵恶心。
“既然回来了就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小文愣了一瞬，听到这句话，他甚至感激，庆幸母亲这次没有拿玻璃杯砸他，没有拽住他的衣领，没有扇他巴掌。
然而母亲见他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看什么看？想让我扇死你吗？”随着，母亲朝他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不乖的狗，“得了吧，就你身上这股死鱼味，还真怕你玷污了空气，滚吧，离我越远越好。”
小文垂下头，不敢再有一点儿耽搁，服从着跑回了房间。
【还是我莽撞了……我到底在瞎想什么……我的妈妈，永远不会是以前那样百般袒护我的妈妈了……我的妈妈……你能不能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小文这次没有再流泪，也是，泪落得多了，自然就不会无趣地留下做客，它会积攒着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眼泪，只是一个泄愤的工具，一瓶无用的解药。
同样，眼泪是不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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