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记住你！
七岁的黑瞎子还不如日后的心思细腻而缜密。
他扎着一根半长不短的小辫子，身上穿着精致考究的青色衣衫，眨巴着又圆又大的黑色眼睛，好奇地蹲在凉生的身边观望着。
许是没有想到会有人类主动注意到自己，凉生先是小小地怔愣了一下，随后才将头扭向了孩子的那一边。
这一眼，凉生便再也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移开来了。
因为那孩子的灵魂，是如此的特别，比他游历大江南北这么多年，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特别。
七岁的黑瞎子的灵魂，外围是奇异的透明色，内里却是一个混元饱满的白色球体。
它不间断地旋转着，旋转间撒下细细密密的白色粉末，似雪亦似星星的尘埃。
它的美，超越了凉生时至今日所见过的一切事物，他甚至无法用言语去定义这个稚嫩的灵魂。
冬至（风凉生）………好美………
青年的嘴唇动了几下，喃喃自语着。
黑瞎子嗯？你说什么？
小黑瞎子没有听清楚青年所说的话，他看着凉生微微泛着粉红的面颊，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孩子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凉生却仿佛一下子被烫到了一般，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黑瞎子……所以，你是神仙哥哥吗？
小黑瞎子锲而不舍地问着。
凉生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只直勾勾地盯着孩子一个劲的看，好半天才反应迟钝地回答道：
冬至（风凉生）嗯，我是
黑瞎子真的吗？！
小黑瞎子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他激动地说道：
黑瞎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神仙唉！
说完这句话，他却又忽然噤声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做贼似的四下观望了一阵子。
见到无人在意他们，才抬起一只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道：
黑瞎子你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
凉生被他欲盖弥彰的可爱动作，逗的有些想笑。
他的脸上下意识地便挂起了标准化的微笑，那笑柔和了一些他身上强烈的分割感，令他整个人都显得平易近人起来。
小黑瞎子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态度变得热络起来，就这么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继续开口询问道：
黑瞎子神仙哥哥，你们真的都住在天宫上嘛？
黑瞎子天宫里有蟠桃吗？蟠桃好吃吗？
黑瞎子七仙女长得漂不漂亮？她们是亲姐妹还是表的？
起先还是类似如此勉强算是正常的问题，到了后来，小黑瞎子所提出的问题越发古怪起来：
黑瞎子神仙用不用吃饭啊？
黑瞎子我听说神仙不需要排泄，那你们吃的东西都去哪里了呢？
黑瞎子神仙会不会生病啊，生了病是和人一样抓药吃，还是吃太上老君的仙丹？
黑瞎子神仙要是受伤了的话，会流血嘛？流的血是金色的还是红色的？
诸如此类。
凉生脸上的笑容，随着小黑瞎子的话，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小黑瞎子在他耳边不间断地喋喋不休，听的他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忽然不想躺在地上了。
原本因无所留存而心生悲怆，怀抱着无人问津的哀伤，想就此放逐自己的心情，此时却是如何都找不到了。
凉生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向前方走去。
小黑瞎子还跟在他的后面说个不停，叽叽喳喳得像个小麻雀。
他心大的真不是一星半点，直到跟着凉生走出了半条街，才发觉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古怪的，带着一种微妙的退意和同情。
小黑瞎子迷茫地眨眨眼，快跑几步与凉生并肩而行，问道：
黑瞎子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我？
冬至（风凉生）因为他们都看不到我，所以在旁人的眼里，你就像是一个跟空气对话的神经病。
黑瞎子啊？
小黑瞎子只觉不可思议：
黑瞎子他们都是瞎子啊？
凉生闻之又是一梗，他垂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腰眼的小奶娃，头一次产生了心累的感觉。
冬至（风凉生）不是，只是因为，我的存在感比较低。
凉生叹了口气。
黑瞎子为什么？
小黑瞎子坚持要刨根问底。
冬至（风凉生）因为没有信仰啊
凉生仿佛很无奈般地笑了一下，他懒懒散散地张开嘴巴，难得有了些想要倾诉的心情：
冬至（风凉生）我是神嘛，但是没有信徒，没有信徒的神明存在感就会非常低，比之空气也高不了多少。
冬至（风凉生）不仅如此，我在凡人的记忆里也不会停留很长的时间，即便是互相搭过话，没多久就又会被人遗忘。
冬至（风凉生）没有人会记住我………
没有人。
白绫遮住了他的双眼，也遮住了他的生机。
黑瞎子怎么会？我会记住你的！我保证！
小黑瞎子忽然很自来熟地拉住了凉生冰冷的手掌，青年鲜少会与人类产生肢体接触，小黑瞎子却好像是个例外。
短短的一个时辰里，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肌肤相接了。
黑瞎子神仙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黑瞎子而且，你长的那么好看，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坐拥整个天下那么多的信徒的！
他的语气笃定非常，说出的话却令人啼笑皆非。
小小年纪倒是惯会以貌取人，长得好看跟信徒的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
凉生暗自笑着摇头。
黑瞎子你就是不信我！
小黑瞎子撅了撅嘴，有些不大高兴。可他小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又有了新的主意：
黑瞎子不然这样吧，在你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神仙以前，我先占个位，当你的首席信徒，如何？
凉生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两人两手相接的地方，一时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
黑瞎子我额娘先前找算命的给我算过，说我命数绵长，特别能活。
黑瞎子你放心，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孩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喧闹的集市里并不嘹亮，可偏偏只有这一句话，穿破了无数的喧喧闹闹。
凉生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个璀璨而夺目的灵魂，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
今天不是刚刚入冬吗？
怎么他竟也觉得暖和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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