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

鎏金香炉青烟袅袅，沈昭懿的月白色裙裾掠过青玉砖，每一步都踩着碎光。殿角西洋自鸣钟的铜摆晃得人心慌，她数到第七声滴答时，终于在太后凤椅前三尺处停下。朱红地毯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在眼前铺展，金丝绣就的凤凰尾羽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懿儿的裙摆沾了雪。"太后忽然开口，玉指轻抚翡翠护甲，"今日卯时三刻就去长公主苑请安了？"

沈昭懿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分明记得自己特意绕开了积雪的回廊，此刻裙裾上却洇着斑斑水痕。余光扫过案几上的鎏金银壶，壶嘴正对着她站立的方位——定是太后命人提前在必经之路泼了冰水。

"回母后的话，"沈昭懿屈膝时听见膝盖骨发出轻响，"儿臣晨起在御花园练了趟越女剑。"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金线绣的并蒂莲正被雪水浸透，"这雪......许是剑穗扫落的。"

太后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得梁上栖鸟振翅。沈昭懿看见她腕间的东珠镯子滑到肘弯，露出当年被刺客划伤的旧疤——那道疤是她十二岁时替太后挡下的。此刻太后指尖正拨弄着案头的和亲文书，朱笔在"乐安公主"四字上反复摩挲。

"本宫记得你十岁那年，"太后的声音忽然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抱着本宫的凤袍哭着说'要永远陪着母后'。"她忽然将文书拍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簌簌发抖，"如今倒学会撒谎了？"

沈昭懿猛地抬头，正撞见太后鹰隼般的目光。殿内温度骤降，她看见自己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听见东珠耳坠相互碰撞的脆响。窗外忽然掠过乌鸦的黑影，呱呱声里带着不详的预兆。

"儿臣不敢。"沈昭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掌纹渗进衣袖。她想起三日前在御膳房听见的传言，说太后连夜召见了燕家军副将，桌上摆着染血的燕家军旗。

"不敢？"太后忽然起身，凤冠上的九翚四凤在烛光中展翅欲飞。她踩着沉香木屐逼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沈昭懿的神经上，"本宫问你，昨日申时三刻，你在梅林见了什么人？"

沈昭懿的后背贴上冰凉的殿柱，仰头望着太后鬓角的步摇。那支鎏金鸾鸟步摇是她去年生辰时送的，此刻正随着太后的愤怒微微颤动。殿外传来侍卫换岗的脚步声，她数到第三声时，终于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儿臣......只是去折了支白梅。"

"折梅？"太后突然扬起手，翡翠护甲划过沈昭懿的脸颊。剧痛让她踉跄半步，血珠顺着下颌滴在百鸟朝凤图的凤凰眼睛上，"本宫的暗卫看见你与燕临私会！"

沈昭懿捂住火辣辣的脸，看见太后身后的十二扇屏风突然映出自己的倒影。她发丝凌乱，颈间的玉佩正微微发烫——那是燕临前日塞给她的平安符，刻着"山河永固"四字。

"母后明鉴！"沈昭懿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玉砖上，"儿臣与燕临只是偶遇......"

"偶遇？"太后从袖中甩出一封血书，朱砂写的"绝笔信"三个字刺痛了沈昭懿的眼睛，"燕家军副将供认，你们密谋要推翻本宫！"她忽然抓住沈昭懿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在血书上，"看看清楚，这是不是燕临的笔迹？"

沈昭懿的眼泪滴在"宁为玉碎"的"碎"字上，晕开一片朱砂。她嗅到血书上传来的苦杏仁味，那是燕临最厌恶的味道。殿外忽然传来佩剑出鞘声，她听见蓝玉簪子落地的脆响，那是燕临教她防身时说的"暗号"。

"母后想要什么？"沈昭懿突然抬头，任由鲜血顺着下巴流进衣领，"要儿臣的命，还是燕临的？"

太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沈昭懿眼中跳动着从未有过的火焰，那抹火光让她想起先帝驾崩时，跪在灵堂前同样倔强的少女。窗外惊雷炸响，雨水突然倾盆而下，打在琉璃瓦上发出金戈铁马般的轰鸣。

"本宫要你代替乐阳去和亲。"太后松开手，退后半步时被裙裾绊倒，重重跌坐在凤椅上，"三日后启程。"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暗红血迹，"否则本宫燕临性命不保。"

沈昭懿望着太后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宴上，她也是这样咳着血，将掺了鹤顶红的桂花酿推到她面前。殿内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扑灭，在一片漆黑中，她听见太后沙哑的笑声："本宫给你两个时辰，去和燕临告别。"

当沈昭懿跌跌撞撞跑出宫殿时，暴雨正将宫道上的积雪冲刷成血色。她攥着染血的平安符，听见身后传来太后的低语："记住，你的命是本宫给的，燕临的命也是。"雨水中漂浮着几片白梅，那是她晨起练剑时折的，此刻正随着血水流向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