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懿的素纱裙裾扫过汉白玉阶,每一道褶皱都浸着暮色的凉意。扶着朱漆廊柱喘息时,她看见自己映在琉璃窗上的倒影——发间银铃步摇是谢危去年上元节所赠,此刻正随着颤抖的心跳轻晃,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公主小心。"随侍的绿绮想要搀扶,却被她冰凉的眼神止住。沈昭懿盯着廊柱上盘绕的鎏金飞龙,龙爪正抓着一颗夜明珠,那是谢危特意为她求得的东海鲛珠。指尖抚过冰凉的龙珠,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御花园,谢危握着她的手教她辨认二十八星宿时的温度。
雕花木门吱呀开启的瞬间,沈昭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屋内沉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案几上摊开的《南华经》还留着谢危的批注,蝇头小楷写着"昭昭如月,可望难即"。烛火在青铜灯树间摇曳,将谢危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水墨晕染的谪仙。
"今日的《诗经》讲稿......"谢危转身时玉扳指滑落,在青砖上滚出清脆的回响。他望着沈昭懿泛白的唇色,忽然注意到她颈间的玉佩——那本该是他送的羊脂玉,此刻却换成了块毫无光泽的青金石。
"谢少师,"沈昭懿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线,"本宫今日来,是要取回去年借你的《太平广记》。"她的目光扫过博古架上的汝窑茶盏,那是他们共饮时她不小心磕缺的,谢危却坚持说"残缺才是圆满"。
谢危弯腰拾起玉扳指,羊脂白玉上还留着他的体温。他看见沈昭懿的目光落在案头的青玉镇纸,那是她亲手刻的"危楼高百尺",此刻镇纸下还压着半阙未写完的《长相思》。窗外的暮色突然浓得化不开,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公主说笑了,"谢危的指尖抚过镇纸上的刻痕,"那些书公主何曾还过?"他忽然将镇纸掷向沈昭懿,青玉擦着她鬓边飞过,在门板上撞出细碎的裂痕,"倒是公主的心,何时才能还我?"
沈昭懿的耳坠剧烈晃动,东珠撞在锁骨上生疼。她看见谢危的衣袖翻卷间露出腕间的旧疤,那是去年她被刺客划伤时,谢危为她挡刀留下的。此刻疤口泛着暗红,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本宫的心?"沈昭懿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惊得梁上栖鸟扑棱棱飞起,"谢少师莫不是忘了,本宫的心早被太后剜去喂狗了。"她解下腰间的珊瑚坠子——那是谢危送的定情信物,此刻珊瑚珠在暮色中泛着妖异的血光,"就像这珊瑚,看着是红的,剖开全是白的。"
谢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冰凉的翡翠镯子硌得人生疼。沈昭懿闻到他身上龙涎香混着血腥气,这才发现他的掌心全是血泡——定是在御书房抄了整夜的《大月国志》。烛火突然爆出灯花,映得谢危眼中的血丝格外刺目。
"你在怕什么?"谢危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血管,"是怕太后的鸩酒,还是怕我知道燕临的下落?"他的声音突然低哑,"昨夜子时,你在梅林折的白梅上沾着燕家军的铁锈味。"
沈昭懿的后背贴上冰凉的门板,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她看见谢危从袖中取出半片玉璜,正是燕临平安符上的碎片。窗外的乌鸦突然呱呱乱叫,她数到第七声时,终于听见谢危说:"你腻了我是吗?"
沈昭懿猛地推开谢危,发簪勾住他的衣襟,扯下一片锦缎。她踉跄着退到门口,指尖触到冰冷的门环,那是谢危让人铸的并蒂莲纹。殿外的侍卫突然换岗,脚步声里混着锁链拖曳的声响——定是太后派来监视的暗卫。
"谢少师真是聪明,"沈昭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却在落地前被她生生逼回,"可聪明的人总是死得早。"她从袖中甩出绝情绝义书,宣纸在空中展开时,墨迹还带着她的体温,"本宫要你亲手在这文书上按手印,否则......"
"否则如何?"谢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镇纸的青玉上。沈昭懿感到冰凉的玉石贴上伤口,血珠顺着"危"字的笔画蜿蜒而下,"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真的忍心让我死?"
沈昭懿的眼泪终于砸在文书上,晕开"永不相见"四个大字。她看见谢危的指尖抚过她眉间的皱纹,那是他们在御花园赏雪时,他说"像月牙儿"的地方。殿外突然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数到三更天时,终于听见谢危说:"好,我按。"
谢危的血手印在文书上绽开时,沈昭懿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她踉跄着退出门外,撞翻了廊下的青瓷花觚。碎片划过她的小腿,血珠渗进素纱裙裾,在暮色中开出妖冶的曼陀罗。谢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沈昭懿,你别后悔!"
沈昭懿的脚步顿在宫道中央。她回头望着谢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看见他将半片玉璜吞入口中,喉结滚动时溢出鲜血。殿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她听见谢危低笑:"本宫的命,从来都是你的。"
当沈昭懿跌跌撞撞跑过御花园时,暮色中的白梅突然全部凋零。她攥着带血的绝情绝义书,听见太后派来的暗卫在身后追赶。雁门关的方向传来隐隐雷声,她知道,那是谢危为她铺就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