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燃到尽头,火星在香灰里明灭如鬼火。沈昭懿盯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凤冠上的东珠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嫁衣上的百子千孙纹在烛光中扭曲成无数张鬼脸,金线绣的并蒂莲此刻看来倒像两具交缠的尸骨。
"公主,该上妆了。"绿绮的声音带着哭腔,胭脂刷在她眼下晕开大片殷红。沈昭懿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翡翠镯子撞在妆台上发出脆响:"本宫要见太后。"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绿绮的皮肉,"现在就去!"
绿绮踉跄着退后半步,胭脂盒摔在青砖上溅起红云。沈昭懿看见自己映在妆镜里的倒影——发间的九鸾钗是太后昨夜送来的,钗头的明珠正对着她的命门。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数到第五声时,终于听见绿绮哽咽:"太后说...说公主若哭闹,就把燕家军副将押到城门口示众。"
沈昭懿的后背贴上冰凉的黄花梨屏风,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她望着妆台上的合卺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漂浮着几朵并蒂莲,那是大月国特有的曼陀罗花。指尖抚过酒盏边缘,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太后宫殿,那碗同样漂浮着曼陀罗的参汤。
"公主,吉时到了。"司仪官的尖细嗓音刺破寂静。沈昭懿被人搀扶着起身,嫁衣的十二幅湘裙扫过满地胭脂,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血迹。她看见门槛上横着的马鞍,想起谢危曾说"跨鞍则平步青云",此刻马鞍上却刻着大月国的图腾——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
和亲队伍行至雁门关时,沈昭懿掀开轿帘。暮色中的关城像头蹲伏的巨兽,城墙上斑驳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闻到风中夹杂的铁锈味,那是燕家军浴血奋战过的味道。轿帘突然被人掀开,大月国的迎亲使递来一杯酪浆:"公主请饮,以表和亲诚意。"
沈昭懿盯着酪浆表面的油花,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其中沉浮。她忽然将酪浆泼向迎亲使,琥珀色的液体在对方白袍上绽开血花:"本宫要见可汗。"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线,"现在就见。"
迎亲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抽出腰间弯刀抵住沈昭懿咽喉时,轿外突然传来箭矢破空声。沈昭懿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刀锋上晃动,听见绿绮的尖叫混着马蹄声远去——定是太后派来的暗卫动手了。
大月王庭的穹顶像倒扣的青铜锅,沈昭懿跪在可汗帐前时,闻到了熟悉的鹅梨帐中香。可汗的虎皮大氅扫过她的发顶,沈昭懿看见他脚踝上的银铃——那是太后赏给燕临的信物,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发出丧钟般的鸣响。
"乐安公主果然刚烈。"可汗的指尖抚过她的下颌,"听说你在雁门关泼了迎亲使一脸酪浆?"他突然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在青铜酒樽上,"知道这酒樽里装的是什么吗?"
沈昭懿的眼泪滴在酒樽上,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嗅到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苦杏仁的气息——那是燕临最厌恶的味道。帐外传来战马嘶鸣,她数到第七声时,终于听见可汗说:"这是用燕家军副将的血酿成的。"
"你敢!"沈昭懿突然暴起,凤钗刺向可汗咽喉。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翡翠镯子应声碎裂。可汗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沈昭懿看见自己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羊毛地毯上开出妖冶的曼陀罗。
"本宫不敢?"可汗突然大笑,笑声惊得帐外群鸟振翅。他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刀刃在沈昭懿眼前晃出冷光,"本宫会让你看着燕临如何被千刀万剐,再让你尝尝大月国的牵机毒。"
沈昭懿的后背贴上冰凉的青铜酒樽,感受着体内逐渐蔓延的灼烧感。她知道这是可汗在酒里下了毒,却没想到毒性来得如此迅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听见可汗说:"现在,把这封信交给燕临。"
羊皮信笺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沈昭懿却认出那是谢危的小楷。当她意识到信中内容时,毒性突然发作,五脏六腑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她蜷缩在可汗脚下,听见他说:"告诉燕临,乐安公主因思念成疾薨逝了。"
沈昭懿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浮,恍惚间看见自己的魂魄飘出帐外。月光下的王庭如同鬼域,她看见太后的身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手中握着染血的曼陀罗。帐内传来可汗的低语:"这药能让人七窍流血而死,却会保持容貌如生。"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帐幕时,沈昭懿睁开了眼睛。她感觉不到疼痛,身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指尖触到腰间的珊瑚坠子,那是谢危送的定情信物,此刻珊瑚珠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