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深秋,上海的雨裹着寒气,像细密的银针般刺向中芯国际的玻璃幕墙。林远盯着屏幕上炸出的红色报错代码,指节抵住太阳穴,仿佛要将那团混沌的胀痛揉碎。这已经是连续第72小时的攻坚,国产EDA软件在模拟7nm芯片制程时,又一次卡在光刻模块的算法迷宫。显示器右下角的数字泛着冷光——03:17,咖啡杯里的液体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着一层褐色的渣滓,在空调冷风中散发着腐朽般的苦涩。
"小林,ASML彻底断供EUV了。"主管老王踹开办公室门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雨腥味扑进来。他手里的英文公告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油墨在惨白的灯光下反着刺眼的亮。二十多个工程师像潮水般围拢,投影仪上未完成的芯片设计图突然变得可笑——那些精密走线在断供的现实面前,不过是沙盘上的城堡。有人猛地拍向桌面,震得图纸哗啦作响;角落里最年轻的实习生摘下眼镜,镜腿在颤抖中刮红了耳根。中央空调的嗡鸣啃噬着寂静,玻璃墙外,凌晨的浦东只剩几星灯火漂在雨雾里,像即将熄灭的萤火虫。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时,林远正盯着光刻机参数表发呆。母亲的脸从视频里浮出来,背景是家里厨房暖黄的灯光,蒸汽在镜头前晕开一片朦胧。"看看你这黑眼圈,"青雨安突然从蒸汽后探出头,马尾辫扫过保温桶时带起一缕枸杞香,"上回寄的菊花茶都落灰了吧?"她话音未落,老王沙哑的嗓音横插进来:"客户给了死线——100天,7nm流片必须成功。"林远看见青雨安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她身后,炖鸡汤的砂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水珠顺着橱柜边缘滴落,在瓷砖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挂断电话后,林远在实验室的休息区躺下。折叠床的钢丝硌得肩胛生疼,窗外雨声渐密,排水管传来不规律的嘀嗒声。闭眼时视网膜上还跳动着代码残影,恍惚间又看见青雨安欲言又止的唇形。凌晨五点,他回到电脑前,屏幕蓝光在玻璃幕墙上投出鬼影,远处陆家嘴的天际线正被晨光缓慢蚕食。当陌生短信弹出时,东方明珠塔尖刚镀上第一缕金边:"林工,关于EDA漏洞,明早八点老地方见。"
第二天的咖啡馆浸在秋阳里,落地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坠落。白发老人推来的U盘缠着绝缘胶布,记号笔写的"绝密"二字已经洇开,像干涸的血迹。"当年搞'两弹一星',洋人连算盘都不让我们用。"老人端起搪瓷杯,茶垢在杯沿结出褐色年轮。林远摩挲着U盘上斑驳的刻痕,忽然想起青雨安昨晚说的话——那时她正踮脚够书架顶层的《半导体物理》,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你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人把路铺到了你脚下。"
算法导入系统的十分钟里,实验室安静得能听见芯片散热器的嗡鸣。林远盯着进度条,汗水在后颈凝成冰凉的细流。当绿色完成标识亮起的瞬间,欢呼声撞碎了紧绷的空气。有人打翻了马克杯,咖啡渍在电路图复印件上晕开棕色的河;年轻工程师把安全帽抛向天花板,砸得日光灯管微微摇晃。林远却转向窗外,给青雨安发去截图。秒回的消息带着语音气泡跳出来,背景音里混着砂锅碰撞的脆响:"你爸今早拆了收音机,非说七十年代的国产电容里有大智慧......"夕阳正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金色栅栏,远处工地的塔吊缓缓转动,像一枚巨大的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