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了眉毛。
他不爱苦的东西。
可他的身体虚弱得厉害,他知道如果不好好调养,只怕活不了太久。
这样的话,就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耍赖皮,不肯喝药。
“喝吧。”李贤妃道,“您先把药喝了,我去给您煮粥。您喝完了药,我伺候您洗漱。”
“你也累了一夜,快歇歇。”朱仲钧道,“我喝完了汤药就睡觉。”
李贤妃便笑了。
“那臣妾陪殿下。”她道。
朱仲钧笑了笑,端起药碗一股脑儿灌了进去。
他一碗药喝完,李贤妃就舀了勺清粥,喂到了他唇边。
朱仲钧张嘴吃了。
他喝了两碗粥,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李贤妃也坐在他旁边,守着他。
朱仲钧闭目时,李贤妃伸手摸了下他额头。
触手处,温热细腻。
她稍微松了口气。
朱仲钧睡了两刻钟,就醒了。
“殿下,还要喝吗?”李贤妃问。
朱仲钧摇摇头。
李贤妃扶他起身:“我扶您去洗澡。”
“不必了。”朱仲钧道,“我昨晚没怎么沐浴。今日早起,身上黏糊糊的。”
他径直去了净房。
洗漱好,换了件常服,朱仲钧坐到梳妆台前,任由乳娘给他束发、更衣。
乳娘的手法娴熟。
朱仲钧闭着眼,一句话不说。
“……昨晚没什么事。”朱仲钧突然开口。
乳娘顿了下,随即继续。
李贤妃在外头听到。
她的呼吸骤紧。
朱仲钧却又开口道:“……她不想做我的王妃。”
李贤妃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攥紧了手心,死死咬着牙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朱仲钧依旧在说着。
“……她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哪里惹恼了她。”朱仲钧道。
“我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漂亮吗?”朱仲钧反问,“我知道她漂亮!”
他的语气激荡起伏,似乎很激动。
李贤妃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屏息等待着。
朱仲钧的情绪渐渐稳定了。
他叹了口气,道:“她说我们不合适,是真的。”
李贤妃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捂住了脸。
片刻之后,她抹干净脸颊,走了进来。
“殿下……”李贤妃哽咽。
她的眼圈红肿。
朱仲钧道:“没事。”
“殿下,您何必折磨自己。”李贤妃的泪水簌簌而下,她哭泣道,“她有什么值得殿下费这番心思?”
朱仲钧的神态冷淡。
他靠着引枕,阖目道:“你不懂。”
李贤妃不再劝解他。
她站起身,默默转身离去。
她不能留下来。
她的心,犹豫不决,痛楚纠缠在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该后悔自己当初那么莽撞。
她后悔自己太急切了。
她不该那么冲动。
她不能毁了自己的丈夫!
她不该那么卑鄙。
可是,她无路可退,除非她和丈夫和离。
她的丈夫不肯,她只能铤而走险。
朱仲钧的身份,注定了将来他要迎娶三妻四妾。
她是正妃。
她有了嫡出的皇子。
她将来有希望登上皇后的宝座。
她要赌这场富贵荣耀。
她没错!
她唯独对自己狠不下心。
她心里很难受。
从前,她以为她可以不择手段。
现实却残酷。
李贤妃出了内室,泪流满面。
她擦了眼泪,命侍卫准备马车,要出府。
“夫人。”贴身的嬷嬷拦住了她,低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回家吗?”
“嗯。”李贤妃点点头,“我不能继续留在京城。殿下既然要纳新侧妃,那就别怪我无情了。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我不想跟他共患难,那些人迟早要逼迫我。我若是死了,他就能高枕无忧……”
她心中悲伤,不敢多言。
嬷嬷道是。
马车在朱仲钧的院子前停下。
李贤妃下了车,进屋。
屋子里空无一人。
她喊了丫鬟进来:“殿下呢?”
“殿下一早就出去了。”丫鬟道,“奴婢方才瞧见了,好像去军营了。”
李贤妃点点头。
丫鬟忙去取了斗篷,替李贤妃披上。
李贤妃拢了拢披风,深深吐了口气。
她走向了内宅的花园。
此刻天光大亮。
李贤妃走到了湖畔。
湖面上冰雪消融,波澜不惊。
她站在那里静立半晌。
忽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猛然转身,看到了一袭青袍、丰朗俊秀的男子。
“殿下……”她喃喃。
她眼睛睁得极大,整个人愣怔住,忘记了反应。
朱仲钧穿戴一尘不染,腰佩玉佩,面容英挺,气质凛冽。
他缓步走近,眼底含笑:“贤妃怎会来?”
李贤妃的手心濡湿。
她努力镇定,问:“殿下怎么这副装扮,可是要出门?”
朱仲钧道:“嗯,约了个朋友。”
李贤妃道:“殿下可曾用膳?”
“尚未。”朱仲钧答道。
他坐到了廊檐下的罗汉床上。
丫鬟送了饭菜过来。
两菜一汤。
朱仲钧慢条斯理吃了饭。
“你回去吧,本宫不舒服,让厨房给本宫炖盅燕窝。”朱仲钧道。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
可李贤妃知晓,他这是撵她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窗户缝隙露出一缕阳光,映照着朱仲钧的影子拉长,他显得孤寂寥落。
李贤妃鼻尖微酸。
她忍住,道:“殿下不舒服,妾明日再给您炖。”
她不打算告辞。
朱仲钧却道:“贤妃,你不必担心本宫。父亲病逝,本宫很伤心。可是父亲生前最疼爱我,我总要撑着,给他办丧事,给祖母尽孝。”
他已经成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这种时候,他需要撑起一个家族。
不管是朱家还是顾延韬,都需要一个继承人。
他不能倒下。
他若是垮掉了,他的母妃和弟弟妹妹们,会被那群虎狼吞噬。
他的母妃和兄弟们不是对手。
而且,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母妃,为了自己和兄弟们拼命。
他不能拖累了母妃。
所以,他宁愿选择沉浸其中,不闻窗外事。
他想,母妃应该能理解。
至少她不会恨他。
李贤妃的指甲嵌入掌心,痛彻骨髓。
朱仲钧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她的胸口。
她几乎不敢相信他的冷漠。
他不是最在乎母妃吗?
“......贤妃,你先回去歇息吧。本宫乏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朱仲钧催促道。
李贤妃抬眸,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