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在这红尘俗世历经千百年之后，在曾经离白日飞升只差一步之遥时，那过往的一切都真的如过眼云烟一般逝去。

如今，说不上是历经风波之后的平静，还是命中注定，其实她本就无缘登天。

再度站到了这窗边，鸟的形态却和人形时完全不同，至少没有像上回一样纵身而下。

凌景一从窗口看出去，边上是山，面前是一条又宽又广的大河，银白的雪色包裹着，更添静谧。

风吹过来，还夹杂着雪中冷意，一阵又一阵的吹打在她身上，若非自身还有法力，就凭她如今这娇小的身躯，只怕早就被吹飞了。

但凌景一却并不觉得狼狈，反而在这寒冷的雪风中品出了一丝绝处逢生。

她的身影又一次在这窗边划过了一个弧度，但此时却并不是向下，而是朝着那广袤大地一扬翅膀，破空而去。

就像求死的那天一样，这里冷冷的，到处都有雪，夜色深沉，平添几分肃穆，肃穆之下，又是一望无际的宁静。

她一直拍打着翅膀，用几近笨拙而原始的方式飞，飞出的距离倒是不短，但是会累。

随便选了块山顶的大石头落下，丝毫不顾形象的两爪一蹬，就像从来没有获得过认识妈祖的那份机缘一样，傻乎乎的把自己蹲坐在这块石头上。

其实想想，她最初入世也只不过是想找份好的差事，攒更多的食物。

长安是繁华的，那里长年累月都有着来自各地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特产，不同的习俗，甚至不同的言语。

大多数时候，这群人出手都是阔绰的，至少不会苛刻她一只小鸟的粮食。

那时候的阿凌，只为了一口吃的，每天都在来来往往的飞，是有些累的，但又乐在其中，虽然每天都在和人打交道，但与人接触不多，甚至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经历了战乱，又再度回到长安时，才开始意识到，其实人和鸟，原本就是不同的。

想来最初的那只只靠着传信谋生的小白鸟，其实在经历山河破碎重改年号时，就已经死过一回了。

不，或者说的更确切一些。

从它变成人的那一刻，大约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

后来的凌景一，终归也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在人世生活了几百年，却又偏偏人事不知的阿凌。

若这般苛求的想一下的话，那么如今堕魔了的她，其实也是和当时变成人形的她一样，只是又死了一次罢了。

她无心杀人，人却因她而死。

甚至她其实根本都不认识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也没有见到他们的魂魄躯体，就连想赎罪都投门无路。

这份愧疚没有了弥补的余地，变成了那落在她身上的心魔，一步跌下神坛，成了如今这个小魔头。

也许余生都无法卸下，永远都会是负担。

可她若不能死去，至少也不应该牵连旁人。

这客栈的小二哥，还有那个嘴下也不是很积德的老板，说到底，也不是坏人。

便是要死，也不应该牵连在他们这儿。

坐的不修边幅的小白鸟往后一躺，一头磕在了石头上，朝着暗色的天空发出长长一声叹。

这幅魔躯，杀是杀不死的，即便孱弱到与死一线之隔，也能自己将自己救回来，而违背了她本身的意志。

她的自主意志在已经生成的魔躯面前，不堪一击。

这在外人的眼里，也许是一种得天独厚的恩赐。

对她而言，确实不知道要走到如何地步才能卸下的枷锁。

但在死之前，她却还可以选择做回，假装那个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仙的妖。

天道放了她一条生路，那也许真的是天意垂怜，或许冥冥之中也注定，她此生本就无法成仙。

那她就，带着这份内疚自责，试着以曾经看待这世界的方式，再活一活试试……

凌景一再一次在雪地中睡下，白色的一团落在石头上，远看仿佛和雪融为了一体。

直到天边泛起霞光，金色的光晕在山的那边缓缓升起，将这份只出生于自然的暖光落洒在无边大地，也无差别的落在她身上。

凌景一醒了，这一回是主动苏醒，不再一味用笨拙的方法去寻求一个死亡，而是主动朝着光升起的方向飞去。

一路飞回来，在大门口看到时，凌景一才知道，原来那个救了她的地方，叫雪落山庄。

倒是与这无边景色相得益彰。

没有人会一大清早的去注意雪地上飞过了一只白色的小鸟，也没什么客人，雪落山庄从上到下也不会这么早的就起床。

凌景一畅通无阻的透过窗户重新飞了回去，立在窗台上时，还是两爪抓着木头边的小鸟。

深吸了一口气，再往里落时，她恢复了那容貌乖巧温婉却一身狼狈的弱女子模样。

昏昏沉沉，又是睡又是寻死的，其实凌景一也不知道来了这里多久，只是隐约能觉得是一段不短的日子，至少应该已经超过了五天以上。

但这里从上到下，没见过除了老板和那几个小二哥之外的人，自然也是没有人给她换衣裳的。

得亏她自己并非普通人躯，这副魔体更是有自己的想法，原也不怎么需要梳洗便能日洁。

否则就他们守礼的这程度，这么多天过去，她早都臭了。

这么想的话，凌景一久违的唇边挂起一抹轻笑。

其实比想象中的要容易些。

而有了这个开头，后头的似乎也就没那么难了。

唇角继续往上扯了扯，凌景一伸手摸了摸，那确实是个笑容的弧度。

不管心里怎么想，但至少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是挺像个被救了之后，大病初愈，心怀感激的人的样子了。

正在这边反复尝试着表情样子的凌景一认真摸索着记忆中的角度，猝不及防就和送药的小二哥四目相对。

就着这个表情，凌景一心怀忐忑的微微点了点头，和小二哥问了声好。

小二哥一整个惊讶，虽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是……

那个只是看上去挺好看的姑娘像个人一样醒过来，像个普通小姑娘似的坐在那儿朝着他笑的时候。

那个笑容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啊！

——

（大家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