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霜降寻声而去,低头看了看柳明清的脚底,有影子。
“来找...”温霜降的气势弱了下去,他本就不清楚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尤其是眼下安阳大师的眉心竟也有了一点凶煞,安阳大师不可能不清楚。且别说是白虎煞,就算是鬼王级别的东西来了,也难在那么多行家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人命来。
这样的情况,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柳明清一起蹲了下来,有些疑惑道。“来找我的?”
“没瞧见傅灵大师,就想着会不会在后台能见到他。”温霜降摸了摸鼻子,话锋一转道,想聊点别的。
“傅灵大师啊,也在准备呢。”柳明清恍然明白了,解释道。“这戏台也是傅灵大师指定的位置,说不定今儿这场戏就是天下第一戏了。”
“天下第一戏。”温霜降的目光转向空旷的戏台上喃喃念了一遍,又用手指了指戏台下面的区域。“你们这是把后台藏起来了?这是要唱哪出戏?”
“嗯,藏起来了。”柳明清直接应了下来,丝毫没有避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傅灵大师说,他学的祝由术最好是搭配鬼戏来唱。要说是哪出戏,我还真不知道了。”
鬼戏其实并非指唱给死人听的戏,唱给死人听的叫冥戏。鬼戏其实是传统京剧曲目中的一种,只不过戏中有一些饰演鬼的人,在这种戏曲里,演员常常会用托召的情节来推动剧情。不过看客其实看得也就是一个唱功,演鬼的戏子唱自己被害的经过,再和活人对唱讲述自己的冤屈。
像这种戏,温霜降刚入俗那会听过几首,像乌盆记这种戏的剧情,温霜降都能背出来,想要成为天下名戏倒是有可能,但若是第一名戏,只靠布局和排版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那他会出面吗?”温霜降想要追问下去,“我还是挺想一睹傅灵大师的真容的。”
但是柳明清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有一声清脆响亮的锣鼓声在戏台上炸开,四周的灯笼刹那暗了一大片,只留戏台边上的几个尚还闪着昏红的光芒,本来在台下吃吃喝喝的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台上根本没有人,只有一副铜锣悬在台中央,微微摇晃,好像被一个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戏开始了,道士小哥先看戏吧。”柳明清笑道,“傅灵大师会在戏散的时候出面。”
他说完,温霜降只觉得面前刮过了一阵风,柳明清的身影就那么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回到座位上,戏子还没上台,属实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安阳大师已和其他人聊得极熟,也不知道姜小满又编了什么故事出来,他很是亲切地伸出手掌和姜小满握手:“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以后要是有空一定要带上你师哥来昆仑山玩啊,诶,唐公子和赵小姐有空也来玩。”
“嗯,一定。”
姜小满笑着回应道,面对眼前的这位老人,温霜降也是有好感的,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者。
“好,要是有空一定登门拜访。”唐吉把磕剩下的瓜子壳放在桌上。
温霜降端起面条,道:“唐兄,你瞧见傅灵大师进来过吗?”
他觉得这种习武之人能更好的观察到各种细节,至少不会像他一样楞看着柳明清“嗖”一下没影了,说不定还有可能搞明白机关原理。
唐吉摇了摇头,又拿了一把瓜子道:“没看见,温小兄弟去做什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
这话好像一道惊雷,安阳大师整个身子抖了一下,若不是姜小满即时扶住他恐怕就要摔下椅子了。
“安阳大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没什么。人老了,没坐稳。”安阳大师连连摆手,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去后台看了看。”温霜降道,他相信自己刚刚没有看错,安阳大师只是瞥了自己一眼,就摔下了椅子。
“找傅灵大师去了?”唐吉问道。
“没找到。”温霜降从包里拿出一面铜镜,镜子背面有八卦图,照了照自己的脸,没什么问题,和其他人一样,都有那么一团黑气映在眉间。
“锵锵锵锵——”戏曲独有的乐声忽然响起,一名白衣戏子用柳明清的方法“变”在了戏台上,伴随着音乐的节奏飘到了舞台中央。
这种步子叫鬼步,在戏曲里用来区分活人与死人的,用长袍挡住双脚,然后高频率地踏着碎步往前走,营造出飘动的错觉。温霜降看过不少鬼戏,也曾好奇过这种步子是怎么做到的,最后从一个戏班子的演员嘴里才知道。
今夜将众人胃口吊满了的戏,总算是开始了。
那戏子跟着乐声抖动双袖,如瀑布般的水袖绕着他上下翻腾,那唱腔调子上下起伏不定,还夹杂了些许哭腔的音调在里面,但却不印象声音的嘹亮。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老鸦奔大树,家雀鳖股奔房檐,大路短了星河亮~”
四下有人鼓掌叫好,温霜降扭头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安阳大师,没出声,又将目光放向戏台。
他总觉得这唱词好像很熟悉,好像听过完整的词,或许是临时改了戏,导致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哪出戏里的词了。
那戏子还在唱,全然没有其他戏子再走上台帮腔,似乎这段戏就是他一个人独唱的。
“小屋断了行路难~,十家到有九户锁,还剩一家门没关~~”
唱词方罢,台上的灯笼灭了,四周的一切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正当台下人有些疑惑时,灯笼又亮了起来。
只不过,再亮起的灯笼有些昏红,发凉的晚风从院外吹入,灯影摇曳,仿佛下一秒又要灭掉。
刚刚只有那戏子一人的台上赫然又站了四人,跟着音乐的节奏绕着中间那水袖戏子转圈。
乐声一停,背后插着六面旗子的黄脸将军率先亮相,那唱腔非常豪爽。
“出古洞啊离深山,抓把黄沙把洞门蒙,阴天架云走,晴天旋风旋!”
接着亮相的是红脸的戏子,着一身书生装扮,摇着纸扇拂面。
“走过三里,桃花殿路过五里杏花营了~桃花殿里出美酒,杏花营里出美人。一路有花~也有草啊~”
温霜降的眉头皱成了麻花,这简直唱得是狗屁不通,哪里有半点鬼戏的影子在里面,但没有人打断台上的戏子继续表演下去。
“你看来到了,麒麟洞主的大门庭,道有土地姥爷站当中啊啊~~土地姥爷你看笑盈盈,站在麒麟洞主本事大门庭,我这有当仙上前一上拜三拜~~”
第三位黑脸将军戏子猛地亮相,唢呐声配合着响了起来,他手中的戟舞得作响,最终一下插向脚底。
“这不是跳大仙的词儿嘛,怎戏曲也唱这个?”一边吃着糖葫芦的赵云溪忽然道。
温霜降总算是想了出来,怪不得自己怎么想都记不起来这是哪出戏,因为这根本不是戏曲!
这是东北跳大仙的唱词啊!
台上这群戏子,
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位从未露面的傅灵“大师”这是要,
用台上台下所有人的命,
一次请五位仙家!
温霜降发现得到底是太晚了,第四位戏子已经亮相。
那唱腔分外怪诞,掺杂着尖细的低笑声,直接跳过了正常的唱词。
“嘿嘿嘿~~你们头上压灭三把火~肩甲吹灭引魂灯啊~走七窍啊~越七星欸~咬咬金牙索钢钉啊啊~”
阴冷的晚风吹过,台上本就摇曳的烛火接连着一盏盏,
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