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转眼已过去近两年。
莲花楼仿佛成了茫茫江湖中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宁静得近乎停滞。楼外的花开花落,海潮涨退,都与楼内两人无关。
这两年,林依依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毒素转移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她体内积聚的碧茶之毒已超过八成。强大的毒性日夜不停地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经脉骨骼,即便有系统和精神力强行压制,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的伪装变得越来越艰难。脸色不再是伪装的苍白,而是真正病态的灰败;手指关节因为毒素侵蚀,时常肿胀疼痛,甚至微微变形;畏寒到了极致,即使在盛夏,她也需要裹着厚厚的棉衣,靠近炉火才能感到一丝暖意。她的听力、视力都开始下降,走路变得更加蹒跚,有时甚至需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这些变化,再也无法用“旧疾”来完全掩饰。
李莲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云早已化为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体内的碧茶之毒已被清除得七七八八,身体恢复了大部分生机,甚至久违的内力都开始重新变得充盈澎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获得的新生,是以眼前这个“老人”急速的衰败为代价的。
他无数次想要强行抓住她的手,一探脉象,问个明白。但每次看到她即便痛苦不堪,却依旧在为他准备好药材,或者强撑着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时,所有的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敢问。他怕问出的答案,是他无法承受的真相。他宁愿维持着这虚假的平静,至少这样,她还在。
但他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天夜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恶劣的天气似乎引动了林依依体内至阴的毒素,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反噬!
冰冷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冰刀在体内剐蹭,又像是被投入了万丈冰窟,连灵魂都要被冻裂。她蜷缩在床榻最深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痉挛,意识在痛苦的浪潮中浮沉。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完全压抑住痛苦的呻吟,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唇边溢出。
李莲花被惊动,冲进她的房间。看到她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婆婆!”他扑到床边,想要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骇人的冰凉,仿佛摸到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块寒冰!
“冷……好冷……”林依依意识模糊地呓语着,身体本能地向着唯一的热源——李莲花靠近。
李莲花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什么试探怀疑,他一把将她连人带被子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同时,他毫不犹豫地运转起扬州慢的心法,精纯温和的内力如同暖流,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
然而,这一次,他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只能稍稍缓解她体表的寒意,却根本无法触及那深入骨髓灵魂的阴毒!
“没用的……小哥……没用的……”林依依在他怀里颤抖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让我……自己熬过去……”
“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帮你?!”李莲花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绝望,他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眼眶骤然红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你说话啊!”
在极致的痛苦和对方几乎崩溃的逼问下,林依依的精神防线出现了一丝裂隙。她猛地抓住李莲花胸前的衣襟,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仰起头,泪水混着冷汗滑落。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或许是因为痛苦的扭曲,或许是因为内力冲击下的瞬间失控,她脸上的伪装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却比上一次更清晰的松动!
虽然只是刹那,但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在窗外闪电划破夜空的惨白光芒映照下,李莲花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布满皱纹、苍老不堪的脸庞,如同水纹般晃动,底下隐约露出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苍白如纸、却眉眼如画的女子容颜!那双因痛苦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清澈而绝望,绝不属于垂暮之人!
果然!果然如此!
李莲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没有易容面具!那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高明幻术!她真的是一個年轻女子!
一个年轻的、拥有绝世医术的女子,伪装成老妇,来到他身边,用这种自我牺牲般的、近乎残酷的方式,为他解毒……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滔天的感激、无法言喻的心疼、以及被欺骗的刺痛……种种极端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一时之间竟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骇人的低温。
林依依在他愣神的瞬间,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立刻强行收敛精神力,加固伪装,那张惊鸿一瞥的年轻容颜瞬间被苍老的褶皱覆盖。
但一切都太迟了。
李莲花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恢复”老态、依旧痛苦不堪的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痛惜,有疑惑,更有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感,在疯狂滋长。
他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将下巴抵在她花白的发顶,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何而来……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这一次,他不再称呼她为“婆婆”。
窗外暴雨如注,冲刷着莲花楼。楼内,紧紧相拥的两人之间,那层伪装的面纱已被彻底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真相,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