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身在何处，灰色地带的存在总是不会少的。稻妻的外围，须弥的沙漠，枫丹的灰河，至冬的愚人。神明的视线总有死角。
瞾言也不例外。常年与至冬的冷战注定会铸就暗流涌动，即便近几年有所好转，但遗留的问题实际一直存在。
“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你执意要跟来。”
阿莉汀·克洛伊德尔轻描淡写的发问，口吻却听不出半分不解的意思。即便二人是来到被称之为灰色地带的黑市——即便这个地方不会直接称呼自己为黑市——她同样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畏惧，依然云淡风轻。
毕竟，十几岁的年轻执政官和二十多岁的女演员，这怎么看都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
“只是听到消息，觉得这边有事情需要处理。”安德莉亚简短的作答。“近期，掌管娱乐圈的不少高层家里被查出有问题，还有人被曝出有喜欢小孩、并绑架囚禁的嫌疑。你现在负责司掌黑白两道，找你是不二人选。”
阿莉汀只是淡淡的瞥她一眼。她的确想要发问，身为「女演员」的安德莉亚就算察觉了娱乐圈的腐朽败坏，单单凭借她这个普通的身份，得罪其他金主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嘛，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不在乎。
阿莉汀知晓眼前这位女演员的事迹。因为不满娱乐圈现有的潜规则而我行我素，因此出道了几年却依旧默默无闻。即便她的演技精湛，愿意来找她合作的合作商也没有多少，现在看来，前途简直一片黑暗。
这的确是七美德执政官理应负起责任的地方。瞾言前期留下的因果祸害实在是太多，如今短期内无法完全根除，只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眼下她被送到这里，恐怕也是上层想让她这个管理人思考如何改变现状。
“我会负责的。”阿莉汀浅浅颔首。
关于其余执政官，阿莉汀一开始知之甚少，直到后来才知，他们是一开始就由神明和其眷属有意培养的下一代执政官继承人，目的是根除扎根遗留的腐朽资本。当初她仅仅记得，自己是靠自己用所有资产孤注一掷、并利用国会的规则攀上如今「希望」的执政官之位。无论是国会，最高人民法院还是最高人民议院，选举规则不仅仅是靠所有现任议员的知名度，还要靠自身资金与实力。
父亲曾是国会的现任议员。但倘若他的名字在下一次选举时重现，那只会给她带来负面影响。念及此处，阿莉汀常年毫无波澜的心境逐渐泛起动摇的涟漪。
那个人，那个她不想称之为父亲的人，从高处跌落后，开始对自己家人无尽的殴打和谩骂，以至后来于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必须要完全尘封在档案室的过去。
每每想到这里，阿莉汀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试图翻阅自己过去的两个人。第一个是她刚上任不久时遇到的至冬外交官，奥蕾莉娅。好在她什么都没看到，所以阿莉汀选择不再过问，防止自己看上去欲盖弥彰。第二个是「公子」达达利亚，他的行为完全称得上僭越。
伊莎·克洛伊德尔。他找到了那份本不该出现的名字，并当众称呼。
她依旧选择了宽恕，因为现在的她非同以往，还肩负着别的使命。镜子彼端的倒影，如梦似幻的表象下是执政的权力与深鲸的涌涛，或许那遥远的温柔时代曾是切实印出的过去。
“克洛伊德尔大人。”
推开一处房屋的大门，里面的人见到阿莉汀的到来，顿时毕恭毕敬的行礼。阿莉汀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黑道朝自己或是讥讽，或是谄媚的表现，无动于衷的带领安德莉亚来到他们预备好的座位上。
“不知克洛伊德尔大人来到这里有何贵干呢？”
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发福男人约翰讷讷一笑，心下却暗骂两人的到来坏了自己的好事。阿莉汀不紧不慢的浅啜茶水，示意他看向身旁的安德莉亚。“是她找你。”
“你是……安德莉亚？”约翰眯眼打量她片刻，从鼻子底下发出不屑的冷哼。“现在找到靠山，不代表我会给你那个项目，你还是请回吧。”
“我不是来找你谈项目的，而是来质问你，”安德莉亚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湛蓝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怒。“那些失踪的孩子在哪里？”
“什么失踪的孩子？都是十几年前的失踪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约翰的慌乱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是对自己身世的肯定，瞧不起安德莉亚的轻蔑眼神随即而来。“依我看，你就是拿不到项目，在这里血口喷人。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看来你别的项目也别想要了。”
“我可没说是什么时候的失踪案，约翰。”安德莉亚没有表露出丝毫畏惧。“你怎么那么清楚是十几年前的失踪案？”
“你、你……！”无意间被诓的约翰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指着安德莉亚大骂。“你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
“证据？”安德莉亚不屑的笑了笑。她的视线游走到不远处的门，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扇门的后面是一个房间吧？介不介意给阿莉汀小姐看看，那扇门背后究竟是什么呢？”
话音未落，阿莉汀微微抬手，那扇门在她的神之眼闪烁后径直打开。如安德莉亚所说，门后面的房间是卧房，而卧房上方的大床上则坐着身着艳丽长袍、抹有红色眼影的清秀少年。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在门被打开前的一瞬，他还满眼呆滞的坐在床的边沿。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则急急忙忙的摆好姿势，换上笑脸，身上绑着的铃铛叮当作响。“大人，您……”
见到门外除了约翰还有别人，门内的少年罕见的愣神了一下，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迷惘，旋即是慌乱，再归于接受一切的平静。一般这种情况下，除了是那位大人一时兴起，邀请来其余相同爱好的群众，还能是什么呢？
他甚至没有想过，眼前的人其实拥有前来救他的可能性。
念及此处，他缓缓走出房间，身上的长袍半穿不穿，露出谄媚的微笑。“两位女士，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情享用，不必介意。”
“你这个蠢货！”面对阿莉汀和安德莉亚愈发沉冷的眼神，约翰顿时暴跳如雷，上去就想打少年一巴掌。下一秒，安德莉亚银色的铁链直接飞出禁锢住他的手，锁链末尾的倒钩不忘勾进他的衣服。
约翰吃痛，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却不料直接面上安德莉亚的枪口，被击中膝盖，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直到约翰倒地，他的手下才开始慌乱的找武器，却不料这里的一切早已被阿莉汀的幻象空间隔离。
在安德莉亚和约翰对峙的期间，阿莉汀便在房间内释放自己的光元素，方才命光元素凝结成为「不变」的形态，顺利把房间变成任由自己操控的领域。看着无法被肉眼捕捉到的「不变」形态武器和操作空间，阿莉汀微微垂眸，只得说与达达利亚三番五次打架后再跟自己的上司同事们分析自己的元素战技，的确大有进展，远比之前要强上太多。
安德莉亚一路小跑着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少年的身上。由于害怕会触发他的过激反应，她只是蹲下身来，凝视对方怔怔的眼睛，轻声细语：“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
——全部都是我的错。
时代的洪流由绝大部分人所造成，历史的遗憾由神明的抉择注定，无人阻止或修复之下，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所有人都是加害者。
安德莉亚心下黯然，深知这个道理。迟来的正义绝非真正的正义，况且她甚至不敢在此刻自诩正义。人类的历史永远在为自己的错误缝缝补补，却几乎从不从中汲取教训，在无人看管之下不断的重演，无论多少次。
相较之下，阿莉汀则镇定许多，或许是因为早已麻木，或许是因为她如今真的无法对任何事提起兴趣。
不得不说，斯里威尔的情报网非常精确，让她们精准无误的找到了那些娱乐圈上层的漏网之鱼。正在内心夸赞斯里威尔的靠谱时，倒地的约翰还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他颤颤巍巍的爬到阿莉汀脚边，嘶声说：“克洛伊德尔大人……您不能这么对我……我们虽然跟此处的黑道有关系，但我们的黑道却是瞾言的「必要之恶」……”
“必要之恶？”这个词显然引起了阿莉汀的兴趣和不屑。她抬脚踩上约翰的伤口处，居高临下的冷淡中显现出一丝玩味：“你是在跟黑与白的掌管者说，我不能伤害你这种人么？”
“没错……”约翰痛得惨叫，却依然咬着牙，坚持为自己辩解。“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必要之恶」，至冬的那些人……来自其他国家的恶党们……就会伺机取代我们这些原先跟瞾言黑道有关系的人……”
他话音未落，阿莉汀便加重踩下的力度，直接折断了他的手骨。重新恢复成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阿莉汀在地毯上蹭了蹭自己的鞋底，淡淡道：“无聊的诡辩。所谓必要，唯有被圣女大人和主教大人支配才能够被称之为「必要」。你们的诞生源于腐败的前几代执政官与张扬的愚人众，如今还自诩必要，可笑至极。”
大门被破开，无数全副武装的茶花军在收到阿莉汀的指示后破门而入，将在场的所有人一一抓捕。阿莉汀看着安德莉亚歉疚的神态，思考半晌，示意茶花军们可以先不带走那位少年，先去逮捕其他相关成员，剩下的由她来处理。
“这孩子身上一定有很多伤口。”过得片刻，安德莉亚站起身来，静静说道。“如果可以，我想带他回一趟贞典大教堂，看看能不能完全恢复他身上遗留的伤口。”
“遵……”话到口中，阿莉汀将剩余的一半止在口中。如今，她不必这么称呼安德莉亚，改口道：“随你便。主教大人不在教堂，因此能不能完全恢复你我说得并不算数。”
“总之，先走吧。”安德莉亚垂眸看向身旁的少年。“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迎接她们的，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正当她们认为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时，少年终于默默回答：“伊甸·厄尼斯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故的父母曾这么称呼我。”
厄尼斯特家。闻言，阿莉汀不由得想起什么。厄尼斯特家曾因背上北国银行的巨债被执行官追债到天涯海角，实在肩负不起天文数字的欠款的厄尼斯特家最后选择自尽。那之后，他们唯一的独子下落不明，似是永远消逝在了瞾言的历史上。
——还真是有缘啊。你说对吧，杰拉尔丁。
阿莉汀沉默不语，安德莉亚则无意识的抬头看向窗外贞典大教堂的所在之处。
此时天空乌云滚滚，晦暗不堪的颜色伴随刺骨的寒冷，风雨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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