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和同伴们走散的花山院清纪睁开了眼。在名为伊莎·克洛伊德尔的少女回忆结束后,他周围的场景倏然转换,似乎是被传送到了不同的空间。原本待在他周围的魈和查丝汀娜也因此不知所踪,留他一人在漆黑一片的未知。
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花山院清纪以拇指弹出别在腰间的佩刀「清鉴快时晴」,用神之眼微弱的光芒探路。冷不防的,刀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呼啸入耳,仿佛即将割裂空间。
花山院清纪急忙回过头去,抬剑欲招,却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面露倦意的芙兰西斯卡。一片漆黑中,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裂开的空间溅到了自己身上,还未等他发问,芙兰西斯卡权杖轻点,空间闭合。
“你没事吧,芙兰西斯卡小姐?”顾不得眼下的那许多,花山院清纪一路小跑着过去,借着微光,看清了溅在自己身上的液体就是斑驳的血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摆了一道。前些天,母亲是故意败给我的,好让她的力量在我的身上反噬,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给圣女大人增添麻烦。”芙兰西斯卡一把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迹,方才和炽夜军成员的交战能让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体内力量的跌宕起伏。望着花山院清纪关切的眼神,不知为何,素来不完全具备人类情感的暗精灵内心荡漾起细微的涟漪,那句「我恐怕时日不多」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总之,清纪,我先送你出去。”
“你受伤了,不要勉强。”花山院清纪蹙眉阻止她。“这个空间目前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仅仅是在播放克洛伊德尔小姐的回忆而已。这种情况,会有后援来帮助我们么?”
“如果我记得没错,母亲的传送伊始于国会,贞典大教堂的正下方。这种情况,除了身处玫瑰工坊的其余人,贞典大教堂的势力应该也会到来。”芙兰西斯卡如是作答。她尝试凝聚「降临」的传送空间,却无奈的因为能力的同源而被扼杀,唯有叹息。“而且,这不全是我的伤口。你…没事吧?”
闻言,花山院清纪很快就理解她是什么意思。从刚刚发生的一切看来,恐怕她是在肃清炽夜军企图攻打过来的成员,加之自己的年纪依旧过小,应该是在担心这一切会对他造成的影响。念及此处,他只能微微苦笑,长叹一口气,道:“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实不相瞒,我见过许多类似的场景,不能说是习惯,更像是——麻木。”
风系神之眼都是有故事的人。曾几何时,同托拜厄斯以及贞典组一起前往蒙德休假的芙兰西斯卡听那位风色诗人如此歌颂。如今,眼前少年佩戴着的风神之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熠熠生辉。
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好奇心。“现在我感觉不到外来的敌意。能趁这个时机,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么?”
“欸?没问题。”似乎有些意外她会突然这么问,花山院清纪还是点了点头。他一五一十地同芙兰西斯卡讲起自己先祖和神里一家的渊源,说出雷电五川因锻刀手段而遭人追杀,直到后来那位不知名的愚人众执行官是如何突然不知所踪,而根据神里绫人的推测,他似乎从此与愚人众断了联系,也并未再来继续他的仇业。
他说,逃亡的前半生,对于孩童而言,很难理解「死」究竟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在逃亡的路上,花山院清纪怀揣着这一把被仇者盯上的传刀,几乎没有人愿意冒着灭口的风险暂留他,或者交个朋友,然而仍然有人愿意打破偏见与威胁怀着善心去接纳他。
白天在不同的地方稍微赚个生计,深夜到稍微年长的朋友家借住,远离事发故地和稻妻中央,清纪原以为他可以这样一边缅怀过去,一边普通地做个普通人。
“最近不太好过啊,天气太差收成比预估低了不少。”友人叹了口气,“麻烦你先穿我的旧衣服吧,明年开春就好了。”
“今天我的月酬就该结算了。”清纪带好佩刀。“稍微节省一下的话,支撑半个月应该差不多吧。”
“今天也去村头下野奶奶家帮忙吗?我不会给别人说的。”友人问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任何人都不会,放心好了。”
“今天是去山田先生家,这个月最后一批衣服到了,那边刚好今天结薪。”清纪回了友人一个微笑。“我出门了。”
然而,在那个深夜他背着结算月酬的米袋推开友人家的木门,灾殃是那样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悲痛欲绝的母亲对他叫喊要他再也不要靠近,怀中是鲜血满地的友人。
友人被愚者找上了门,逼问流浪的刀和它主人的下落。临死之际友人也并未惧怕分毫,信守了他的承诺——不会给别人说的,任何人都不会。
如此的事情几乎落在了他旅途的每一处。连自己也在死亡的边缘来回四次的小清纪,从那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死」究竟为何物。
「死」就是,再不会有人在深夜为他留一盏灯,开一点门,一边笑一边对他承诺说:我不会给别人说的,任何人都不会,放心好了。
“之后在神里家主与夫人双双过世的时候,神里一家失势陷入困境,尤其麻烦的是暗杀。对于我而言,死亡的场面见多了,也就麻木了。”花山院清纪轻轻道,像是为了转移话题似的,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和除了绫人哥之外的人说这些,感觉还挺新奇的。芙兰西斯卡小姐,我能问一问你的过去么?”
“我的过去……实不相瞒,很像是一场空白。我不擅长讲故事,但我可以跟你说个大概。”漆黑的少女微微垂首,阖眸回忆自己的过去。“不论是我,还是哥哥,都是从母亲被斩杀的怨念里诞生的。一开始,我们像是没有意识的使魔,长久的生活在母亲因忧郁孤独而编织的美梦里。”
那是阴丽诡谲的画面,却拥有童话般优美的音乐,像是淡化了梦与真的边界,完全超出了现实与常规的桎梏,而创造了独属于「她」本身的世界。托拜厄斯与芙兰西斯卡在魔女的结界里共同跳舞,舞步跳过的地方都是木偶的魔女为自己编织的梦。
她说,法薇勒脑海中所闪过的漆黑魔女的诡局优雅,与其说完全是孤独画家的回忆,不如说是身为影之魔神真实的曾经。
“我们诞生的时候,这些美好的感情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杀戮本性的狂舞,憎恨世间的盛宴。我们没有属于人类的感情,也体会不到属于人类的感情,一直在尘世间颠沛流离。”说到这里,芙兰西斯卡稍稍抬眸,望向花山院清纪。“但是,如你所见,圣女大人的确接纳救济了这样的我们。杀戮本性稍微少一些的哥哥成为了守望瞾言的使者,而我则成为了玫瑰工坊的特务。”
“总感觉芙兰西斯卡小姐身上背负着跟我一样的命题呢……例如「生命」和「因果」。”花山院清纪听完后,苦笑了一下,认真思考道。“杀戮与死亡的存在虽说会对我们有影响,但曾经的因果,就能如实被我们这些个体所否定吗?这世上本就存在的阴差阳错的谬误,但追循历史的风云变幻,我们真的能在如今的现实改变些什么吗?”
“众所周知,瞾言被誉为「真理之国」,如果循着宏观角度和微观角度的问题来思考,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理,就像我跟哥哥都在理解感情一样,清纪。”芙兰西斯卡微微一笑。她刚想说些什么,但结界内部的变动却让她心头一颤。一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神明力量的来临,二是因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小幅度发动「降临」的力量。花山院清纪见状,神色一凌,道:“是有新的敌人吗?需要我帮忙么?”
“是我的一位「老朋友」。”芙兰西斯卡佯作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也的确该履行我的职责了。我们晚点再聊,清纪。”
一股不详的预感陡然在花山院清纪的内心升起。但他深知各司其职的道理,最终也只是轻轻点头,同样报以微笑:“嗯,晚点见,芙兰西斯卡小姐。”
空间的割裂,黑影的漂浮。另一端的沿岸,一抹和旅行者近乎一致的金色身影站立不前,身后跟着两名深渊使徒。
花山院清纪内心不详的感觉更甚。那两名深渊使徒一冰一水,如若发动元素反应,只会对与其作对之人造成不可反抗的伤害。
芙兰西斯卡说这是她的老朋友,这真的没问题吗?
花山院清纪抬脚欲跟她一起走,但就是在这思考的片刻,他的犹豫被芙兰西斯卡迅速捕捉,割裂的空间也在眨眼间闭合。
芙兰西斯卡没有完全告诉花山院清纪她真实的过去。就好比,她和深渊王子空的这份联系。不同于诞生后就一直在瞾言流浪的托拜厄斯,她先是无意中随白衣主教坠入深渊,而后又因其可利用的憎恨被深渊王子刻意培养,意图成为撼动瞾言的地基之一。
谁都没想到的是,在芙兰西斯卡被培养成才后,她在深渊第一个遇到的人,便是携其亲属托拜厄斯,亲自前来接她的西娅丽达。
“我为瞾言的神祇,艾利修斯。你是否愿意以平和的心态观摩世间,之后自主选择前行的道路,以真理之名,令自身过往的时间停滞?”神圣的少女空灵的提问,如日如月的光辉倾泻而下。“一如曾经迷失在时河的「托拜厄斯」。”
也是那时,武力不敌艾利修斯的她被扣押,之后的无数个日月,都由尝试理解「亲情」的托拜厄斯陪伴。在她理解她一直怀抱的「仇恨」并非来源于自身而是来源于他人、并愿意为之做出些许改变时,她被赐名「芙兰西斯卡」,西娅丽达原姓「锡尔弗斯塔」的变音,意为铭记她的救济。
芙兰西斯卡很清楚,这对深渊势力来说,就是板上钉钉的背叛。正如她先前提到的那样,自己早已在那场战役的干扰下时日无多,那么现在不如放手一搏。
“好久不见,师父。”芙兰西斯卡静静上前,漆黑如水的瞳孔无悲无喜。
“……你还回来见我干什么。”看到是她,空微微叹息,最终只是转身,让两名深渊使徒堵住她的去路。“我说过的吧,背叛深渊教团,意味着格杀勿论。”
“我知道。”芙兰西斯卡依旧平静。“但是,以我如今的职责,我无法放任你继续危害瞾言。”
“我也要履行我的职责。”空阖眼离去。“眼下,我没有多余的时间供你拖延。”
“恕我直言,”火的结界在内部延伸,黑白交接的玫瑰盛放着攀满周围墙壁。火之使魔起舞着,诡笑着,旋转着,将他们团团包围。芙兰西斯卡提杖向前,直面指空。“我也不能放任你这么离去,师父。”
那么,起舞吧。
致以终末的舞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