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外下起了小雨。
邢柳躺在硬邦邦的榻上,听着窗外雨水坠落地面的声音,觉得特别不真实。
他好像做了个梦。那个梦极其真实,在那个梦里,他遇见了一个姑娘。后来,他成了她的侍卫。可因为心中对权力的渴望,他选择抛弃了她,并直接导致了她家破人亡。
邢柳从榻上坐起,屋外还在下雨。
雨滴滴落,昭示着他的重生。
邢柳感到一阵迷惘笼罩在心头。这一世,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还未曾拉开帷幕,可她临死前的那抹眼神,却依旧清晰得如同利刃一般刻在他的记忆深处——是释然,彻彻底底的释然。然而,这样的眼神落在他眼里,却刺目得令他无法直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而出,冰冷得让他几乎窒息。
也是那一刻,他才确切认识到,从前的冰雅已经死了,被他亲手导致。
如果那时的他,心中对她的爱多一点,对权力的渴望少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被楚凤蛊惑,不会酿就那一场悲剧。
这一世,他无颜面对她。
邢柳想不明白,十恶不赦的自己,怎么会重生呢?
是上天让他再次赎罪吗?
可他不该是这样赎罪的。
他应该下到那无间地狱,饱受酷刑折磨,永世不得超生,这样才能偿还他对冰雅所犯下的罪行。
而不是重新来过,这一切都显得太过徒劳了。
黑暗里,邢柳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摸索出一根火折子,将快要燃尽的蜡烛点燃后,随即拿起一旁的衣物。
将衣服穿戴好后,他便趁着夜色,在这雨夜溜出了府。
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邢柳很快找到了冰雅所居的冰府。
冰府门前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笼,上面清晰的书写着“冰府”二字。
眼下入了夜,看守的门卫已然进了庭院,此刻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如同彰显着他与冰雅的距离。
他是邢府中见不得光的庶子,任何人都能欺辱他,或许是冰雅身上那份善良,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对她动了心,以及他从小偏执的占有。
他不懂爱,一直学着以自己以为的方式去爱、去弥补冰雅。
可惜他始终会错了意,与她越行越远。
夜里的小雨逐渐下大,暴雨如瀑,邢柳未撑伞,他全身被雨水打湿,头发紧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令他十分狼狈。
他不该来的。
上一世的点点滴滴,皆因他而起,他不该再度踏入她的世界。那些过往如同阴影般缠绕着她,而他,就是将这一切带入她生活的根源。他知道,自己欠她的太多,上一世的纠葛已然让她伤痕累累,这一世,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那条界限,不再轻易打扰她的平静。
可内心深处的情感,又怎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这一夜,邢柳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久到大雨停歇,黎明将近。
直到天光泛起白,黎明的曙光降落,他才缓缓离去。
而这一次,没有人在大雨降下时,送来一柄伞,为他遮挡住那冰冷的雨水。
之后的日子里,邢柳总会在冰府大门前站立,他不入府,就那样隔着一扇门,隔着一条街,默默注视着。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一次意外悄然降临。
这晚,月朗星稀,邢柳如往常一般,静静伫立在朱红木门之外。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修长而孤寂的影子。他微微垂首,目光停留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仿佛透过厚重的门板,能够窥见里面的一举一动。
意外却发生了。
十几名黑衣刺客踏着月色,翻过屋瓦,打算悄然潜入冰府。
邢柳立马挥剑,与那十几名刺客缠斗。
很快,那批刺客便被邢柳轻松解决。
冰府在玄武国算得上世家大族,遭人惦记,时常会有刺客来袭也属正常。
此时,邢柳身上已经满身是血。不过这些血并不是他的,是那些刺客的。将刺客的尸体处理完毕后,邢柳重新站在了冰府大门前。
他默默伫立着,茫茫月色也在悄然蔓延开来。就在他准备离开时——
那扇原本紧闭的木门,此刻在他眼前缓缓开启,伴随着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吱呀声。这声音仿佛穿越了岁月的长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开来。
邢柳怔在原地,木门缓缓移动的声响仿佛敲打在他心上,一下一下,牵动着他的呼吸与心跳。
木门后,是一人提着灯,直直站在那。
隔着门槛,隔着长街,就这么对望。
冰雅穿着一身白衣,袖口处绣着铃兰花,她头上未佩戴过多的头饰,只有一根银簪,银簪上坠有流苏,在月色下,闪动着细碎的银光。
邢柳从未想到,会和她以这样的形式再遇。
他强装冷静,可衣衫下颤动的手,却出卖了他。
他们二人,就以这样的形式,不知望了多久。
故人依旧,却不似当年。
“邢柳。”她出声,低唤他的名字。
邢柳嘴唇微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冰雅:“你要一直站在那吗?”
邢柳:“我……”
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幽幽月华,照亮了附近,夜色里,邢柳清晰地看到,冰雅跨过门槛,提着手提灯,步步朝他走来。
伴随着她的走近,邢柳的心跳越来越快,整个人就连站定也要站不好了。
很快,冰雅便来到自己跟前站定。
她抬眸,眼里映着手上灯里反射的光:“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邢柳错愕,眼眸睁大。
他迅速反应过来,她也重生了?!
“邢柳。”在邢柳错愕时,冰雅再度呼唤他的名字。
“我在。”
在嗓音落下的下一秒,他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刻,前世血海深仇,前世种种因果,皆被邢柳抛之脑后,他只想再抱一下他,哪怕只有片刻。
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可等了许久,也未见怀中人的动作。
邢柳不禁心下疑惑,于是他慢慢放开她,按着她的肩膀垂眸看去。
冰雅自然而然的接过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弯唇轻笑,犹如上世:“这半个月,你一直都隔着门扉,冷吗?”
邢柳完全说不出话,呆愣当场。
她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暗中窥探。明明该远离,但还是忍不住靠近;明明该断舍,却还是忍不住跨越。
冰雅道:“我知道,你对于自己上一世所为,一直心怀愧疚。一开始,我也不能接受,试着去忘却,试着去远离,可脑海里一直浮现你。而且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邢柳,我也知道,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邢柳,可我就想,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重新来过。你……”
话还未说完,邢柳已垂下头吻了下来。在这朦胧的月色之中,冰雅余下的话语被彻底截断,化作一缕未尽的情思,在这静谧的夜里悄然弥散。
黑暗中,风悄然兴起,冰雅手中的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那微弱却坚定的光亮,渐渐渡亮了四周,将笼罩一切的黑暗一点点驱散开去。
一开始,邢柳只轻轻贴在她唇瓣上,要离开时,冰雅却一把扯过他脖子,于是,他的唇再次重重贴上。
吻逐渐变得汹涌,来势汹汹。
邢柳原本按着冰雅的手移至她的脑后,紧紧护着。
啪嗒——
手里的灯摔落,冰雅双手覆在他的后背,承受着他汹涌的爱意。
一吻结束,邢柳眼中染上欲色,唇色红润,他低声道:“这次,是小姐选择的我,我绝不放手。”
说完,他再次吻上,闭上了眼。
脚边的灯被风吹走,一张字条忽然从里吹出。
字条在风中掠过地面,轻轻扬起,似一片飘零的思绪。其上墨迹分明,八个字力透纸背——铃兰花下,再无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