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年初叫人觉得寒冷的雪花不再出现在望透一切都玻璃窗上,他们坐得是上好的车厢,每人都是单独的小房间,没人打扰。
路垚坐柔软的床铺上,望着窗外飞快撩过的风景,眼底是黑漆漆的一片,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乔楚生以为他是害怕见到白启礼,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安慰。
“没事的,有我在呢。”
被拍的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对着乔楚生笑笑。
他不是害怕白启礼对他发火,怨他把和白幼宁的婚姻当儿戏,真正让他担忧的是若是白启礼不让乔楚生和他在一起怎么办。
白启礼对于乔楚生的恩情是不可否认的,而乔楚生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这么多年对白老大忠心耿耿就最好的证明,越是这样越他是担心到时候乔楚生会不会陷入两难的决策。
这想法在他心中无限放大,如果乔楚生真的选择留在白老大的身边他也不介意一起留下来,只怕是老爷子喊着让他滚。
路垚不免的叹气,他应该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之后再和乔楚生告白的,当时真是太冲动了。
小房间里实在是闷得慌,现在又是夏天更为这小房间的闷添了一把猛火,路垚离开床铺,对着乔楚生说:“我出去透透气。”
捧着书的乔楚生从乱七八糟的洋文里抬头,视线落在路垚身上,眼眸沉重的望着。
张了张嘴声音却堵在喉间出不来,路垚也不崔也没有直接出去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等着他。
他也静了半晌,最后只是说,“别跑太远。”
“嗯。”
门关上时乔楚生笔直的背塌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回想着路垚近日的表现。
彼时,在闷躁房间里的回记叫乔楚生觉得疲惫,仔细想想路垚其实在和他在一起时便有些不大对,虽说平常都如同以前一般打闹,但偶然还是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愣神。
望着皎洁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问他也只是笑笑不回答。
上火车的前一晚路垚从房间里搬了出来,拿着自己的枕头拍着了乔楚生身边,路垚躺在床的左侧,正对着未拉上帘子的窗户。
月光大半都照在他的脸上,床头灯还亮着的时候并不明显,灯一光倒是叫人直把眼神落在他身上。
他闭着眼,呼吸声沉稳,看上去睡了好一会了。
乔楚生借着月光毫无遮掩的看着路垚。
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头发不似白日梳起来,软趴趴的搭在额头前,没有一点防备的样子看得人心痒,乔楚生伸手将挡着眉眼的头发往上捥。
靠在床头就这么看着。
皎洁的月光泛着银白的光,照在路垚脸上显得像个珍贵的瓷娃娃,多用力一下都会碎成一片,手在他柔软的发丝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越是这么看着心里的不安泛得越是宽广,乔楚生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千万句话绕在他嘴边说不出来,明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还是有种无力感拖遍全身。
就好像这些天的生活都是他偷来的。
他猜不透路垚是怎么想的,这人平常看着嬉皮笑脸的,心思却缜密的很,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叫人无法窥探。
路垚也会觉得他们的关系正在无法制止的下滑吗。
仅仅隔着一道门,可他却不敢打开这道门冲出去问路垚,大概是因为他害怕听到认可的回答,害怕连路垚都觉得他们的关系在无法制止的下滑。
走道的窗户开了许多,夏天炽热的阳光照在铺着地毯的走道上,路垚出去时发现白幼宁也就站在他们隔壁房的门口。
女人站在阴影出,嘴里咬着最常见到女士香烟,身上穿得不是精致的小洋裙,是深褐色的背带工装裤,袖口处还沾着不明显的血渍。
他走了过去,靠近时才闻见浓烈的烟味,女士香烟的气味比男士香烟要淡得多,看烟的浓度白幼宁应该抽了很久了。
学着白幼宁的姿势,曲着腿靠着门,口袋里仅剩着的香烟被他摸了出来,手朝白幼宁方向伸去,“打火机。”
白幼宁把打火机他手上,问:“楚生哥呢?”
“在房间里呢。”
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点燃了烟,烟丝在空中飘起,浓烈的烟呛的白幼宁打了个喷嚏,她说:“你这什么烟啊,呛死个人,赶紧掐了。”
路垚把刚燃了一会的烟掐灭,嘴上说气人的话,“你懂个屁啊,这烟提神才好。”
听到这话白幼宁没有生气,把这正在抽的这款烟递给了路垚一只,“试试?”
手上的烟没有被接过,路垚摇头说他打算戒了,白幼宁笑着说他有想法。
两人并肩看着窗外的风景好一会,在谁都没说话的时间里白幼宁手中的香烟燃得飞快,直到被猩红烫了手她才察觉到快要燃尽的香烟。
烟头被掐灭,白幼宁重新从烟盒里抽出细长的烟,咬在嘴里准备点燃时反应过来打火机还在路垚手里。
伸着手的模样跟路垚有几分的像,她说:“打火机。”
打火机被路垚拿在手里踮着,听到她的话也没还回去,真心实意的地说:“少抽点吧,每年因为这个死的可不少。”
白幼宁看了他一会,好笑的把烟重新放回烟盒,望着飞快撩过的风景说:“你不回去休息一会?”
“那你呢。”路垚踮着打火机,看着它在空中翻转,再落到自己手中,“就打算这么一直站着啊。”
白幼宁扯了扯嘴角,“托路大侦探的福,听了你的想法压根睡不好,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失眠。”
想起昨天的猜测路垚难得没有呛白幼宁一句,低头不说话的曲着手指摸了摸鼻尖上的痣。
白幼宁又说:“你说我爹要是又找了个交际花怎么办?”
信封上的香味对她的冲击挺大的,独自一个人站在走道上时突然想起来和路垚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当时他和乔楚生坐在对面,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那年好像也是因为她爹找了个交际花自己气不过,然后离家出走。
路垚想了好几个说词,最好实话实说道:“香能看穿一个人的性格,用梨花香的人我想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你也放宽心,老爷子年纪都这么大了也不会被人骗了去。”
“行,冲你这么多年的探案经验我信你。”白幼宁笑着拍了拍路垚的肩,“你也放宽心,有我在我爹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再说了他也希望楚生哥不再孤苦伶仃。”
男人有些惊讶的看着白幼宁,似乎是没想到她看出了自己的担忧,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火车缓慢的停下,火车最前有人在高声喊着,声音让路垚猛得停下嘴边的话,走道响着粗矿声音喊的话。
“南阳到——”
013.
火车站挤满了人,三人拖着行李箱寸步难行。
三人中就数路垚最高,左右看了看后发现来接他们的人,牌子举得老高生怕他们看不见,乔楚生顺着他的视线也找到了接应他们的人。
唯有白幼宁努力的踮着脚还在找人,嘴里不停歇的嘟嘟囔囔,当乔楚生拉着她的手腕往人群往走时还问:“不等我爹的人啦?”
路垚听闻笑了一声,说:“你还真是吃了长不高的亏。”
听这口气白幼宁知道那两人应该是找到接应他们的人了,她气不过地说:“我这是正常女性的身高,你长这么高胆子是一点也没长。”
路垚被她话呛住了脚步,停在原地没一会就被乔楚生拉着手往前走,得亏乔楚生没拿行李要不然还没办法一手拉一个。
被拉着往前走,路垚歪着脑袋和白幼宁对上视线,“我可不会写一篇稿子下来有几十个错字。”
握紧手里的把手,白幼宁把箱子往路垚的方向晃了晃,但因为正在走路的原因箱子没能击中目标。
眼看着两人要在路上打去起来乔楚生出声制止了他俩的行为,厉声道:“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火车站互殴像话嘛!”
声音落下,路垚和白幼宁瞬间熄了火安安静静的跟着,乔楚生一手一个的把人带到接应他们的面前。
那人应该是看过他们的照片的,见乔楚生几人停在自己身前也没有多问就接过了路垚和白幼宁手中的行李,侧身让出一条道,对着三人比了请的手势。
车站外停了三辆豪车,齐刷刷的停成一排叫人不注意都难,带路的人把他们带到队伍最前的车前。
全身通黑的车前站着看上去年过五十的女人,她体态良好,一身白的装办也压不住她的好姿色,白幼宁和路垚跟在乔楚生身后,压着声音交谈着,说白启礼还真找了个女人。
当站在女人身前,看清她的容貌时白幼宁浑身的血液都静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女人的那张脸,耳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女人长的温婉,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乔先生和路先生坐一辆车吧,我和白小姐坐一辆。”
声音是温柔,话倒是一点也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路垚对于这样的分配没什么意见,拉这乔楚生就准备坐上车,看见白幼宁一动不动时晃了晃她的胳膊。
他压着声说道:“上车了。”
白幼宁这才回过神来,跟在乔楚生身后准备一起上车,女人移了一步伸着手挡住了她的脚步,轻声开口:“白小姐这边请。”
说着手指的方向换成了最前面的一辆车。
白幼宁下意识的挑眉,深吸一口气牵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咬着牙说:“好。”
她转身的一瞬间路垚看见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白幼宁是自己关得车门,甩车门的声音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车子缓缓启动,白幼宁坐的那辆车最先开了出去,剩下的三辆车紧随其后。
路垚撑着头看着窗外,心里琢磨着白幼宁的表情,过了一会他问乔楚生,“幼宁是不是很不喜欢那个女人啊?”
“这么看出来的?”乔楚生挑眉。
路垚笑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她就差在脸上写我不喜欢你了。”
回想了下白幼宁见到女人的表情,觉得路垚描述的还挺贴切的,乔楚生沉默了一会,凑到路垚耳边,眼睛盯着前面开车的司机,压着声音说:“她长得很像幼宁的母亲。”
大概是在十七岁的时候,白幼宁和老爷子大吵一架后就躲了起来,要在偌大的庄园里找到身形娇小的小女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大晚上的再加上狂风暴雨,白老爷子急得不行叫了全部人手找白幼宁,连乔楚生也派了出去。
找到白幼宁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即使撑着伞他身上也有不少地方被打湿了,小姑娘躲在树洞里抱着一张照片睡着了,身上倒是一点也没湿。
乔楚生气得想骂人,不过面对小自己五六岁的女孩是怎么也骂不出来了,他任劳任怨的背起娇小的女孩,一个没注意照片掉在了地上。
废力的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那上面时更小一些的白幼宁和一个抱着她笑得温柔的女人。
在乔楚生进白家之前白幼宁的母亲就已经离世了,连女人的名字都不曾听过,他只知道女人是白幼宁和老爷子吵架的导火索,几乎每一次的争吵都要提一嘴女人。
直觉告诉他,照片上的人就是白幼宁的母亲,他自己自小就没了父母,孤苦伶仃的在世界上漂泊,对于母亲的形象他觉得应该是和照片上的女人差不多。
温婉大气,声音温温柔柔的,身上带着让人觉得安心的气味。
路垚的声音让乔楚生回神,他听见男人同样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了一句话。
“这么大年纪了还搞替身。”
他们离得近再小声的声音都听得到,路垚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和话一起扰着他的心神,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来那封信。
开口时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气,“我觉得老爷子也不是搞替身,说不定就是救了别人一命,路医生对这件事儿应该很看得开吧。”
说完这话乔楚生自己都愣一下,这怎么听都像是个拈酸吃醋的语气,想补一句自己是开玩笑的却被另一个心思压了去,他想听听路垚会怎么回答。
或许他也开始学会恃宠而骄了。
听这话的人也愣了一下,在心里琢磨了一会算是猜透这话明里暗里的意思。
他掩着笑声,头埋在乔楚生的肩上,喉结上下滚了几次,“我可不清楚,我只在意乔探长。”
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乔探长在此刻只是环着双臂,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路垚却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应是好的。
车子开了好一会还没停下,窗外的场景不断变化,从吵闹的人群一路开到荒无人烟的马路上。
车开得并不平稳,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加上车内香得人头脑发懵的香薰白幼宁有种想吐的冲动。
“我叫陈温。”
身旁的女人开了口,主动向白幼宁搭话。
白幼宁只是嗯了一声。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要见白启礼她肯定会跳车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再骂上她爹千万遍,对于这个和她娘长得很像的女人她是满腔的怒火。
她搞不懂白启礼为什么要找一个和她母亲长得如此相似的女人。
母亲在世的时候家中也是没日没夜的争吵,年幼的她害怕父母的争吵声,但她不敢上前制止,只能抱着母亲缝的洋娃娃躲在房间里。
争吵声停止后母亲会打开装修精致的房门,轻声安抚着担惊受怕的她,会唱着曲调轻缓的音乐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和父亲并不和睦,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家族联姻使他们没有感情,对彼此只有冷血。白幼宁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换成她去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她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
可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找一个和母亲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她的眼前,有着和记忆中一样的温柔语调说话。
白幼宁压着气,直到陈温递给她一样东西时才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白色的假花放在女人的手心,陈温的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戴上吧。”
——这封信估计不是你家老爷子寄的。
路垚的话一下从脑中蹦出,她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温,“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拉过她的手,将手心展开,把花放好后又推回白幼宁面前。
假花粗糙的布料划着手心,白幼宁不受控制的握紧手中的假花,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陈温看着她的眼睛,说:“做好心理准备吧。”
话刚冲到嘴边车猛得停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白幼宁抬头,车停在了一栋别墅前。
抱着侥幸心理白幼宁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跟着陈温一起下了车,乘着后一辆的两人走到白幼宁身边,在见到她手中紧握着的花时路垚有了不好的猜想。
下意识的看了看乔楚生。
男人眉头紧皱,嘴也抿了起来,眼睛盯着陈温头上的白花。
大家心中都有着共同的猜测,但在真相为被揭示前谁也不敢说出来,只在心中暗自祈祷是自己多想。
可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别墅和在上海的那套差不了多少,外貌几乎是一样的,走进里面时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装修彷徨的客厅,摆着房间正中央的也不是上好的沙发。
房间里到处包着白布,走到敞开的大门前白幼宁在不断摇曳的白布的缝隙中看见了封存在长久记忆中的东西。
当年母亲死的时候家里的装扮和这几乎是一样的,一瞬间好似时空错乱让白幼宁以为自己身处儿时,她拉住往前走到陈温,手指着棺材声音轻得不像话,“这里面是他吗?”
陈温把手覆在白幼宁冰冷的手上,“节哀。”
“他什么时候死的?”
“刚到南阳的第二天就逝世了。”
白幼宁目光幽幽的看向站在门口守着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骗我?”
这男人就是她按在白启礼身边的眼线,当初买通他时想得是白启礼要是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自己能回来多陪陪他,可现在这人却跟着她爹的人一起瞒着她。
当年是她第一个发现母亲死在烟床上,小孩子对死亡还没有概念,只知道那天家里异常的安静,母亲和父亲难得的没有吵起来。
直到第二天,刚起床的小姑娘没有再房间里看到妈妈,光这脚在家四处跑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妈妈了。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现在见过战争的白幼宁十分清楚什么是死亡,可不论是儿时还是现在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
这是旁人无法教的事情,连看惯血腥的乔楚生也很难教会她,又或者说他自己也没有学会面对死亡。
陈温开口替男人解释道:“这是老爷子的想法,他也是听.......”
“你闭嘴!”
女人被吼得说不出剩下的话,白幼宁扯下身上的包往男人的方向砸,“我当初和你说什么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和你说了什么啊!”
“我说白启礼但凡出了一点状况都要跟我汇报,结果你跟他们一起瞒着我到现在,给你的那么多钱全他娘的喂狗了是吧!”
说话的声音里渐渐的带上了哭腔,白幼宁越说越暴躁,回想着当初男人在信中说得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哭腔更是明显。
乔楚生将白幼宁搂在怀里,生怕她做出什么惊人的动作,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一个姑娘的力量,白幼宁在他怀里折腾得快要搂不住。
眼见白幼宁就要挣开乔楚生去打呆愣愣站在原地的男人路垚快步走了上去,同乔楚生一起揽住白幼宁。
利己主义者不代表冷漠,他和白幼宁认识十几年了,即使和白启礼不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还是难受的。
他说:“小白你冷静点啊,冲动解决不了事情的。”
白幼宁听不进去他的话一直挣个不停,在马上就要揽不住时一直呆愣愣的男人突然朝白幼宁的方向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自己对不起大小姐的信任。
嗑头的力道一次比一次狠,没一会男人的额前就破了好大一块,鲜血止不住的流将他的半张脸都染红了大半。
天边的云彩染上和男人脸上的一样的鲜红,遥遥的挂在天边让阳光透过它照得整篇大地都是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