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梦了。
枕头上的湿热趴在我耳边呓语。
我抬头望向天花板,我伸出手在那漆黑的脸皮上翻页,这是一本我无论怎样都无法看清的旧词典,被烫毁的书页早已深埋于那段记忆列车驶向的荒野里糜烂破碎。
我早已熟记于心,但也只仅此可见。
是凌晨三时十八分。
我趿拉着拖鞋走到卫生间,暖黄的灯光反倒显得我憔悴。
我打开水龙头,听它讲故事。
“又,你来这么多次,怎么什么也不说呢…”
“我很痛苦…”
簌簌的水流复制到我脸上。
很多年不见,但我们每天都见。
在无数个与太阳水光交织的梦里。
在凌晨三点钟的卫生间。
在水龙头为我编造的童话里。
在我望眼欲穿的一滴滴泪珠里。
五年间,一千八百多个夜里,你永远是我悲痛梦境里的女主角。
——
三月二日。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
上午要去监狱看父亲,下午去买了花再看妈妈吧。
我一边将纸巾和充电线塞进包里一边想着。
走到玄关换了鞋。
抬头看见被灯条包围的镜子刚好卡在我的腰间,不高不低,刚好将我折断。
——
昨天下了雪,按说应该回暖来着。
街道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干净,两边的雪堆起小丘,将柏油路开在中间,便像是一道裂谷似的伤口了。
我站在路边,黑色的大衣包的严实,手冻得通红也没戴手套,因为不好看。
我拦下一辆出租,坐进去才感觉自己冻得僵直的身体化开来些。
“去哪啊小姑娘”
“J市的灰发监狱”
司机抬眼从室内镜里看了我一眼,将面部挤到一起给嘴巴让出位置来,“好,好”的回应着我,脸上的裂谷像是路边积雪和柏油路的关系。
他笑得不好看。
想要怜悯我却看上去比我更可怜。
其实已经很少来看他了。
路程还远。
我把头靠到车窗上,让它拥住我的额头我好省些力气。
我想睡一会儿。
闭上眼睛却也能看见似的,脑子里自动播放起窗外被泼上灰色颜料的天空,琉璃的车灯,路边张口就变成加湿器的小商小贩。
和最后一次和她手牵手在逛夜市时。
她的头发半扎着,穿了一条白底碎花长裙,修长的脖颈就露在外面大口喘气。
我还记得,那天夜市里的灯五彩的,所有光束都偏爱似的撒向她。
我笑她像热带鱼。
在人群翻滚的汪洋里乖乖沉在水底。
不知道是被夺走目光的碎花裙气还是绷在白色长袜里的小腿肌气,她低头看了看,抚了抚裙摆,像是在安慰,月亮般笑着说“那我是America旗鱼!”
“KiraKira!”
说着用沾了水的手指弹向我。
那么莹白的笑着。
白得凄漓。
——
车内被空调吹红了脸的显示屏——实际上是红色系的主题,正播报着古董一般的电台节目,那风格久远得像是能摸出灰似的。
“…已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待车停稳向司机道了谢后,刚收拾好打算关车门时,司机突然转过头来问:“小姑娘,你多大了啊?”
他眼角的皮肤堆到一起,浑浊的玻璃体像他放在前座的烟灰缸,脸上的疲惫已经托不住了。
“今年……”我用食指挠挠太阳穴后又看向他,“过完生日就23岁了。”
“哦…”他眼睛里升起太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掏出一张寻人启事,“我女儿在几年前失踪了,你长得很像她玩的很好的一个朋友,年龄也差不多,希望你能帮忙注意一下。”
“这个上面有我的电话,你如果有看见拜托你一定打电话给我。”
他边说边指给我看,说完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期待着我的应许。
我顺着他指尖的方向大致晃了一眼,应下来以后才将半个身子从车里掏出来。
我把它折好放进包里,打算等会儿出来细细看。
也是失踪。
走丢了去哪呢。
你呢。
你和她一起吗?
我轻叹一口气,向目的地走去。
——
就和往常一样念了些他那边的日常,他不要我给他带些什么。
明明是父亲,明明是同父亲讲话,但那种尴尬的气氛越扩越大,还好最后就要把我吞下时,就会有人提醒时间到了。
他每次看向我的眼神里总会夹带些什么,像是恐慌遗憾中的庆幸。
反正我不舒服,那好像拿了枪给我判了死刑。
——
“我不打算去看父亲了。”
我把母亲墓前的灰大致抚了抚一边放上了买的水果一边念着。
“他在那边老是感觉害怕我知道什么一样,可他都已经这样了,都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他到底在怕什么啊。还有,他老是逼着我说话,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是他把你逼成病秧子的,是他亲手把你送到阎王殿的……”
不管说几次都无法原谅。
他从未参与过我的成长为什么还要我顾忌他的后半生幸福。
——
回家的路上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大概的事项不清楚,但要我赶快回去。
我到的时候会议室只剩下经纪人。
我有些错愕,以为是自己迟到了,所以边道歉边鞠了躬。
“不是说开会吗,怎么就咱们两个?”
“他们跟我交代完了,叫我传达给你,公司希望你休息一阵子。”
经纪人的话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开口回应道:
“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才出道2年,为什么这么早就抛掉我?
那我再次活动是什么时候?
刚想开口就被经纪人无所谓的表情杀回去。
我像是被人嗦食完将要被丢掉的棒骨,一下子枯萎在会议室里。
“最近有个很久以前的案子要重新拾起来调查了,今天公安来公司找你,说是和你有关系,所以为了不牵扯到‘cocona’,需要秋山你暂时消退一阵了。”
“什么案子?”
我脑子里下起暴风雨,思绪像落叶一样刮得哪里都是,整个人变成了路树哭叶的季节。
我翻开每个匣子搜刮着我从小到大发生的所有不愉快。
“就五年前那个没因没果不了了之的失踪案咯。”
经纪人轻快地说,端起咖啡小小抿了一口,也不忘嘟囔几句:
“…最近看来,好像失踪案最后都带有凶杀性质,知道你上进,但这件事爆出去实在是不妥,说不定还会把你的家底都扒出来,到时候公司洗的白白的你会怎样就实在不好说了…”
我努力将五官摆正,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答应下来。
推开门那一瞬间,我竟觉得那门与地面平行的缝隙要将我一分为二。
我实在是想不到,最后同你并肩提起还是绕不开这案子。
你是她们眼里一个离奇失踪案女主,你生在他们心里或怪诞或扭曲或丑陋或凄漓。
但我竟也无法辩驳。
我竟然也只能与你撇清关系自保纯白。
理智的枪把我抛到半空打成筛子。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但我只能一样。
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