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洒进卧室,唤醒了(伊诺)。她几乎是瞬间清醒,这是多年严苛作息养成的本能。然而,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她那个极简主义风格、色调灰白的主卧,而是充满了暖色调和少女气息的房间——淡粉色的墙壁,挂着的星星串灯,书桌上堆满的课本和画具,还有一只巨大的毛绒熊玩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一瞬间的迷茫后,记忆回笼。身体互换。夏念希。葬礼。许文莉。
她迅速坐起身,动作依旧带着自己身体那种利落感,却因为这具较小的骨架和不同的重心而略显别扭。她侧耳倾听,隔壁主卧没有任何动静,许文莉应该还没醒。
(伊诺)轻手轻脚地起床,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张带着稚气的娃娃脸,短发因为睡了一夜而有些翘起,眼神却是一片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审视,这种违和感让她微微蹙眉。
洗漱变成了一场小小的挑战。夏念希的洗漱台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洗面奶、水、乳、精华、面霜……(伊诺)自己的洗漱流程极其简单,只有最基础的清洁和保湿。她花费了一点时间辨认,才选出最必要的几样,快速完成。
接下来是穿衣。打开衣柜,里面是琳琅满目的休闲装、连衣裙、校服,色彩丰富,与伊诺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白灰、西装、套装形成鲜明对比。(伊诺)的手指划过一件件衣服,最后选择了一套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穿上身后,她看着镜中那个看起来就是个普通清秀高中生的自己,感觉更加怪异。
她需要咖啡。浓烈的、能让她大脑迅速进入高效状态的黑咖啡。她走向厨房,然而夏家的厨房里只有一袋普通的速溶咖啡粉,和她习惯喝的顶级咖啡豆相差甚远。(伊诺)叹了口气,认命地烧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味道寡淡,但她需要咖啡因。
端着咖啡杯,她走到客厅阳台。清晨的空气清新,小区里已经有老人在锻炼,学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她习惯于在高楼大厦的顶层俯瞰城市,规划着商业蓝图或风险评估,而不是融入这样的市井烟火。
手机震动,是(夏念希)发来的消息:“早安。母亲如何?伊氏今日上午有季度财报会议,我需要出席吗?如何应对?” 文字间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新的焦虑。
(伊诺)快速回复:“母亲未醒,应无大碍。会议让宋子逸准备摘要,你旁听即可,无需发言。有人问起,点头或简短答‘按计划推进’。会后发我记录。”
她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客厅一角的那架旧钢琴上。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掀开琴盖。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生疏地按下一个和弦。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钢琴了。童年时,钢琴是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是为了在某些场合展示“教养”而存在的工具,毫无乐趣可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滑动,一段简单却忧伤的旋律流淌出来。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这具身体似乎还保留着肌肉记忆。
“念希?” 许文莉虚弱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伊诺)猛地停手,转过身。许文莉扶着门框站着,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比昨天清明了一些。“你什么时候会弹这首曲子了?以前没听你弹过。”
(伊诺)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随便弹弹。妈,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走过去扶住许文莉。
许文莉摇摇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微微怔了一下:“念希,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伊诺)扶着她走向沙发,语气平淡:“人总会长大。经历这种事,不可能还和以前一样。”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足以掩盖许多细微的差异。
许文莉的眼圈又红了,她握住(伊诺)的手:“是啊,我的念希长大了……以后就我们母女俩了……” 她的悲伤再次涌上来。
(伊诺)身体有些僵硬,她不习惯这种亲密的情感接触,但看着许文莉悲痛的样子,那是一种她无法用逻辑分析和效率原则来处理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生涩地、轻轻地拍了拍许文莉的背。这个动作对她而言极其陌生,甚至有些笨拙。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伊诺)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我去开门。”
门外是活力满满的乔薇,手里还拎着早餐袋子。“阿姨!念希!我来了!给你们带了小笼包和豆浆!” 她挤进门,看到客厅里的许文莉,声音立刻低了下来,“阿姨,您好点了吗?”
许文莉勉强笑了笑:“好多了,麻烦你了小薇。”
“不麻烦不麻烦!”乔薇把早餐放在餐桌上,然后拉着(伊诺)上下打量,“念希你没事吧?眼睛怎么有点肿?昨晚没睡好吗?哎呀你穿这身好简单,不过也挺好看,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伊诺)被乔薇连珠炮似的话语和过于亲近的肢体接触弄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了点距离:“我没事。谢谢你的早餐。”
乔薇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好友”今天格外冷静疏离。但她很快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对了念希,班主任让我来拿数学笔记,王鹏那个家伙等着抄呢。还有还有,昨天我看到那辆豪车了!就那个冷美人的车!它真的停在咱们小区附近好久才走!你说她是不是真的住这附近啊?会不会是什么神秘的富豪邻居……”
(伊诺)听着乔薇的话,心里微微一沉。宋子逸昨天来接(夏念希),车确实可能停在附近。这引起了注意,不是好事。她需要提醒(夏念希)注意。
她一边应付着乔薇,一边给她找数学笔记。在翻找笔记时,她注意到书桌抽屉里有一个旧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些小女孩的玩意,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笔迹是夏季军的。纸条旁边,是一张小小的、被摩挲得有些旧的照片,是七岁的她和夏季军在墓园外的合影。
(伊诺)的手指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迅速合上铁盒,将数学笔记递给乔薇。
“谢啦!”乔薇接过笔记,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儿,才在(伊诺)明显的送客意图下离开。
送走乔薇,(伊诺)回到客厅,发现许文莉又看着窗外默默流泪。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她擅长解决棘手的问题,却不擅长应对绵长的悲伤。
她沉默地走过去,递给许文莉一张纸巾。
“念希,”许文莉哽咽着说,“以后这个家,就靠我们俩了……妈妈知道你快要高考了,压力大,但是……”
“我知道。”(伊诺)打断她,语气是夏念希绝不会有的冷静和决断,“我会处理。所有事情。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许文莉抬起头,看着女儿异常坚定的眼神,一时竟忘了哭泣。
(伊诺)则拿起手机,给(夏念希)发去信息:“注意让宋子逸更换常用车辆及停车地点,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另,夏念希书桌抽屉铁盒内,有重要旧物,勿让旁人发现。”
她必须保护好这个家,至少在她还是“夏念希”的时候。
与此同时,市中心豪华酒店套房内。
(夏念希)几乎是一夜未眠。季度财报会议虽然只是旁听,但那些纷繁复杂的数据、高管们锐利的提问、以及需要时刻维持伊诺人设的压力,让她精疲力尽。
会议结束后,宋子逸将会议摘要发给了她,并委婉地表示:“伊诺小姐,您今天的气色似乎不太好,需要请医生来看看吗?”
(夏念希)心里一惊,连忙拒绝:“不用,只是没睡好。” 她看着宋子逸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补充了一句,“昨晚看资料看得太晚。”
宋子逸微微躬身:“请您务必保重身体。下午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需要为您推迟吗?”
“不必。”(夏念希)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按原计划进行。”
宋子逸离开后,(夏念希)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比连续刷十套高考模拟题还要累。她拿起伊诺那部沉重的黑色手机,看到了(伊诺)发来的新消息。
“重要旧物?”她喃喃自语,心里升起疑惑。但现在她无法回去查看。她回复:“收到。车辆事宜会告知宋。下午还有视频会议,我需要准备什么?”
很快,(伊诺)回复了:“资料在‘海外运营’文件夹,密码同前。会议重点是听取汇报,问题可记下会后处理。少说话,多观察。必要时可中断会议表示需要斟酌。”
(夏念希)按照指示找到文件夹,里面是更加庞杂的信息。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想到父亲可能并非单纯死于意外,想到母亲还在悲伤中,想到真正的伊诺正在替她承受着生活的巨变,她咬咬牙,再次投入那些艰涩的资料中。
她走到吧台,想给自己倒杯水,却无意间打开了一个精致的金属盒,里面整齐地放着香烟和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打火机。这是伊诺的烟。
(夏念希)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支烟,放在鼻尖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独特的香气。她想起昨天宋子逸的询问。伊诺的世界,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成熟。二十二岁,大四, already 掌控着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私下还会抽烟,甚至可能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而她,十八岁,高三,最大的秘密可能是偷偷藏起来的漫画书。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她感到窒息,却也隐隐生出一丝不甘和好奇。如果……如果她也能变得强大起来,是不是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是不是就能查出父亲的真相?
她将烟放回原处,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会议资料。
阳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她如今这张过分美丽却也过分冷静的脸庞,以及那双正努力试图读懂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属于少女的眼睛。
两个错位的灵魂,都在为了对方、也为了自己,努力适应着全新的身份和战场。晨光照耀下,她们的人生轨道,已经驶向了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而隐藏在暗处的危机,也正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