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锦州城外的官道,青石板被车轮压出沉闷的韵律。
越近城池,喧嚣渐起,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粼粼、脂粉香混着尘土气,透过厚实的车帘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车内却自成一方天地。
燕迟背靠着柔软的锦缎引枕,长腿随意伸展在铺了厚厚绒毯的车厢地板上。他手中擎着一面打磨得锃亮的菱花铜镜,稳稳地举在身前。
姝棠跪坐在他对面,身体微微前倾。
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支赤金点翠蝶恋花步摇,小心翼翼地往堆叠的云髻上比划。
铜镜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光洁的额头下,两道长眉微微蹙着,显出几分少有的认真,挺翘的鼻尖因专注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车厢内柔和的光线下闪着微光。粉润的唇瓣无意识地抿着,唇珠微凸,透着一股不自知的娇憨。
铜镜澄澈如水,映出她云鬓堆鸦,金蝶点翠,步摇轻颤间流光溢彩。蝶翼下的红宝细碎如星,在她鸦羽般的鬓发间跳跃,衬得她本就雪腻的肌肤愈发欺霜赛雪,点翠的幽蓝微晃,便在她眸底漾开一泓潋滟的湖光。
“这个好看吗?”她抬起眼,目光从镜中的自己转向镜后那双凝视着她的凤眸。
燕迟的视线胶着在她脸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好看。”
“真的吗?”姝棠轻轻拨弄了一下步摇垂下的细碎流苏,金玉相击,发出极细微的叮铃脆响。她歪着头,目光灼灼锁住燕迟的眼睛,“那……是步摇好看,还是我好看?”
燕迟低笑,镜面随着他胸腔的震动漾开微澜。“这金玉,不过是尘埃里掘出的顽石,借了匠人的巧手和炉火的光,才堪堪有了几分颜色。”他声音沉缓,“而你……”
“无需借任何光华,你本身,便是这世间最耀眼、最夺目的所在。”镜中,他深邃的眸光穿透镜面,直直落在她眼底,“明珠在我眼里,胜过这世间万千珍宝,万倍,不止。”
姝棠唇角弯起,梨涡盛满蜜糖般的甜意。她满意地又拨了拨步摇,蝶翼下的红宝碎光跳跃在她鸦羽般的鬓发间,点翠的幽蓝在她眸底漾开潋滟湖光。
“今天先去拜见姑奶奶,”燕迟放下铜镜,自然地伸手替她扶正了那支颤巍巍的金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耳廓,“之后可以在城里再置办更好的。”
近日安阳侯世子大婚,新嫁娘出自京城名门宋国公府,且这婚事还有圣上的意思在,同御赐指婚没两样,再加上太长公主的身份,燕迟便被圣上指派来顺路贺喜。
多年不见太长公主,这次见面,燕迟便想将姝棠介绍给亲人。
马车穿过城池,停在两扇厚重的、泛着乌沉光泽的朱漆大门前。
门楣高悬一块匾额,其上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安阳侯府。
白枫早已下马,快步上前与门房交涉。
燕迟先下了车,转身朝车内伸出手。
一只戴着素银绞丝镯、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搭了上来。
姝棠借着他的力道轻盈落地,跟着他一路沿着甬道进到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