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燕迟靠在她身侧,玄色大氅随意搭在膝上,连日奔波带来的倦意让他难得陷入浅眠。
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褪去了战场上的凌厉,显出几分世家子弟的矜贵慵懒。
暖炉的热气熏得他脸颊微红,墨发有几缕散落在颈侧,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密的酸胀。
这三年朝夕相处,他待她的情意,炽热纯粹,毫无保留。
他教她文治人情,与她并肩作战,许她未来。
这份情意,是真的。
可这份情意,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面前,又能支撑得住吗?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一旦镇北军举起反旗,他们之间,会不会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呢?
姝棠的目光描摹过他的眉骨、鼻梁、紧抿的薄唇,最终落在他搭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双手曾无数次牵着她走过军营的风沙,抚过她练武留下的细小伤痕,笨拙地为她绾发簪花,也曾执掌朔西前军,在舆图沙盘上挥斥方遒。
浅青剔透的珠子从他袖口露出,在昏暗的车厢里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
自从三年前被燕迟拿走,他就一直没有还给她。
姝棠也当作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上战场得来的战利品,它象征着勇气、力量,是她踏向权力之路的第一枚勋章。
他们的确很有缘呢。
姝棠突然轻笑一声。
马车在傍晚时分停在驿站。
驿站建在官道旁,青砖围墙圈出几进院落,马厩里已有几匹官马在嚼着草料,喷着白气。
亲卫动作利落地将几辆马车引入后院,卸辕,喂马,安置行李,一切井然有序,只闻甲胄轻碰与低沉的指令声。
燕迟被亲卫低声请示的动静扰醒,凤眸睁开时还带着一丝初醒的氤氲,下意识地便去寻身边的身影。
姝棠已不在车内。
他撩开车帘。
暮色四合,天光将尽。
驿站后院灯火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
一道纤细的鹅黄身影正立在廊下,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凝望驿站角楼上那只扑腾翅膀的大鸟。
燕迟心头微动,那股因浅眠而生的慵懒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暖意。
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便下了车,玄色大氅在身后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大步向她走去。
“在看什么?”他走到她身侧,高大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替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寒风。
姝棠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只在暮色中展翅的大鸟:“看它。”
姝棠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它好像受伤,飞不起来了。”
燕迟眸色深了深,侧过头看她。
廊下灯笼的光晕勾勒着她精致的侧颜,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神情是一种他极少在她脸上看到的、近乎凝滞的沉静,仿佛透过那面旗帜,看到了更远、更沉重的东西。
他心头那点暖意被一种莫名的、细微的刺疼取代。
他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握住。
“飞鸟看似被困,终有一日会撕开这樊笼,重返九天。”他顿了顿,指尖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明珠,不必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