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中的倒影

庄园的暮色总是带着一层薄雾，像是被谁用稀释的香水轻轻晕染过。薇拉·奈尔站在废弃的镜廊尽头，指尖摩挲着腰间悬挂的小香水瓶，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微微颤栗。

她不喜欢这里的潮湿。

“薇拉小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将香水瓶收进裙摆的暗袋，紫绸礼服的褶皱在微风中轻颤，“摄影师先生，你又在偷拍我？”

约瑟夫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三步之遥。他总喜欢这样，像影子般无声靠近，却又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他的呼吸声混着老旧相机皮套的摩擦音，低声道：“这次不是。我拍的是镜子。”

薇拉挑眉。镜廊里本该挂满家族先祖的肖像，却在数年前的火灾后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镜面。她记得那天，火舌舔舐着油画，而她蜷缩在角落，用“忘忧之香”掩盖了哭泣的气味。

“镜子？”她转身，紫色裙摆扫过青苔斑驳的石砖，“这里只有破碎的倒影。”

“不，”约瑟夫忽然向前一步，袖口露出半截泛黄的胶片，“有些倒影，比真实更鲜活。”

薇拉后退半步，黑色面纱下的呼吸急促了些。她讨厌这个男人——他总能用那些可笑的“灵魂学”理论戳中她最脆弱的缝隙。就像此刻，他摊开掌心，一枚泛着蓝光的照片在暮色中微微发亮，照片上是她站在庄园蔷薇园的模样，却比记忆中的自己更温柔。

“这是……”

“你三天前的样子。”约瑟夫的声音带着某种隐忍的笑意，“但你没看错，这照片里的人，眼神比你现在的空洞多了。”

薇拉猛地攥紧裙摆。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姐姐死后，她再也没办法完全“活着”。那些“忘忧之香”回溯的片段里，永远缺了一角，像是被谁用剪刀裁去了最重要的部分。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咬牙，香水试纸在腕间簌簌作响。

约瑟夫忽然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我想让你看看真实的自己。比如……现在。”

他举起相机，快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薇拉下意识侧头，却瞥见镜中两人的倒影——约瑟夫的手指还悬在相机快门上，而她，正死死盯着他脖颈间若隐若现的银链，那上面挂着一枚铃兰花吊坠，与她调香瓶中最珍贵的“迷幻幽梦”配方一模一样。

“你……”

“嘘——”约瑟夫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还记得你第一次调出‘忘忧之香’时的配方吗？铃兰、月光草，还有一滴……”

薇拉瞳孔骤缩。她当然记得——那是姐姐的血。可眼前这个男人怎么可能……

“你以为你杀了她就能成为她？”约瑟夫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像是浸在红酒里的叹息，“可你永远逃不掉的，克洛伊，你闻不到吗？她还在你身上活过。”

薇拉浑身发冷。她猛地甩开他的手，香水瓶在剧烈动作中滚落脚边，透明液体溅上约瑟夫的皮鞋。他却笑了，弯腰捡起瓶子，指尖沾着残留的香水，在她颈侧轻轻一抹。

“迷人的味道，”他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锁骨，“但不够真实。”

“你疯了！”薇拉后退，撞上冰冷的石墙。镜廊的倒影突然扭曲，她看见无数个自己在镜中碎裂，而约瑟夫的相机正对准她，镜头里浮现出一张从未存在过的照片——穿着姐姐婚纱的薇拉，站在燃烧的镜廊中央，而镜头后的她，正被一双苍白的手臂环住。

“看，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约瑟夫将照片按在她胸口，“不是调香师，不是替身，只是……薇拉。”

薇拉颤抖着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相纸边缘，却发现那上面还残留着温热。她抬头，正对上约瑟夫眼中跳动的火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执着。

“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把你从记忆的牢笼里救出来的人。”约瑟夫忽然贴近，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或者……一个和你一样，想忘记一切的人。”

他身上的银链在暮色中闪了一下，铃兰吊坠与她腕间的香水试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薇拉闭上眼，听见心跳声与快门声重叠成一首诡异的协奏曲。

而镜廊深处，破碎的倒影正在重组，拼出一段被“忘忧之香”遗忘的过往——

那年雨夜，两个双生姐妹并肩站在实验室，姐姐将妹妹的作品递给调香师协会，笑着说：“你的名字，不该被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