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呛出一口淤血时，周奕迅突然跪倒在药香弥漫的堂前，账本里飘落的樱花书签，恰好覆在朝曦医案的扉页。
暮色漫进县衙时，落落刚批完最后一份医馆扩建文书。
惊堂鼓突然炸响，她系上官带疾步而出，腰间银铃与悬在堂前的铜镜同时晃动。
堂下跪着的两名医馆学徒，正为争抢"心疾患者救治权"而争执。
惊堂木拍落的刹那，她想起朝曦医案里的血色批注，想起长安教她识药材时掌心的温度，朱笔落下的字迹力透纸背："医者弃人，与杀人同罪！"
深夜，书房烛火摇曳。
落落将朝曦的医案与长安的日记并排摆放，忽然发现两册典籍的边角都有相似的磨损——那是无数次翻阅留下的痕迹。
窗外的樱花不知何时开了，花瓣扑簌簌落在案头，她提笔在新撰的《惠民医典》扉页写下："愿以吾辈之微光，续万家安康。"
银铃在寂静中轻响，恍惚间，她听见长安在樱花树下轻笑，看见朝曦抱着医书从银杏叶间走来，而她们的影子，早已与这方土地上所有追寻光明的身影，叠成永恒。
周奕迅阖目那日，白城正落着今冬最后一场雪。
他蜷缩在长安墓前，怀中死死抱着那本布满泪痕的日记，冻僵的手指还夹着半张泛黄的信纸——是二十年前长安偷偷塞给他的生辰贺帖。
医官们撬开他的牙关灌参汤，他却突然笑出声，血水混着药汁从嘴角溢出，在雪地上洇开暗红的花。
幼娘跌跌撞撞扑进坟茔时，正撞见周奕迅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发间金钗散落，抓着男人冰冷的手腕嘶喊：“我为你赶走所有莺莺燕燕！我扮作温柔模样陪你十年！你怎么能去寻那个高傲的贱人！”
“不，你不爱，你爱的只是周奕迅的钱！”落落的巴掌已重重甩在她脸上，玄色官袍扫过覆雪的石碑，惊起满树寒鸦。
她俯身抓起幼娘腕间的赤金缠丝镯，冷笑道：“这镯子是绝味楼开第三家分店时打的，比长安临终前喝的药罐还金贵。她疼得整夜咳血，你却戴着这镯子陪周奕迅听曲！”
幼娘脸色骤变，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红梅刺青——与长安生前最爱戴的梅花簪如出一辙：“我学她的穿戴，学她说话的腔调，连这刺青都……”“可你学不会她眼里的光！”
落落将镯子狠狠砸在墓碑上，玉碎声混着风雪，“长安被胃病折磨得形销骨立，你在账本上做手脚；她疼得咬烂帕子，你却跟周奕迅说‘不过是装柔弱’！现在倒来扮深情？”
周奕迅下葬那日，幼娘身着嫁衣跳进墓穴。
当众人将她拖出时，她死死抓着棺材不肯放手，指甲缝里渗着血：“阿迅说过，他只爱红衣女子……”落落望着疯癫的人被拖走，目光落在合葬碑上新刻的“爱妻”二字，冷笑一声将艾草狠狠砸在碑前。
暮色漫过坟茔时，落落解开腰间银铃。
铃铛碰撞声惊起残雪，恍惚间又看见长安倚在绝味楼雕花窗前，捧着账本轻笑：“落丫头，人心若是捂不热，就别白费力气。”
她将铃铛系在樱花枝头，转身走向灯火渐起的白城，玄色披风掠过周奕迅的新坟，带起几片未化的雪。
此后每至深夜，总有清脆的铃响混着隐约的咳嗽声，在梅林间回荡。
暮色如墨，落落拖着疲惫身躯跨进门槛时，连指尖都泛着酸胀。
用过晚膳后，她像摊软泥般栽倒在雕花大床上，锦被裹住单薄的身子。
蜷在榻角的小小晃了晃蓬松的尾巴，往日活蹦乱跳如今也安静下来，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臂弯，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她手腕。
青黛利落地收拾好碗筷退下，喜鹊跪坐在榻边，素手如蝶翼般在她肩颈游走，将紧绷的筋骨一寸寸揉开。
小桃则踮着脚取下她鬓间的累丝嵌珠钗，乌发如瀑垂落，在铜盆温热的香汤里漾开涟漪。
水珠顺着发梢滚落，混着玫瑰香露，将一日的倦怠都浸成了水雾。
“真累啊……”落落喃喃自语，连尾音都散在暮色里。
明明摊开的医书上还画着未完成的脉案图，可酸涩的眼皮却不受控地往下坠，墨迹在眼前晕成模糊的墨团。
她抱着牛皮纸封面的医书，渐渐坠入沉沉梦乡，呼吸轻缓得像春蚕食叶。
更鼓敲过三响，苏明澈归来时，只见屋内烛火已熄，月光透过窗棂在床幔投下细碎银斑。
他屏息解下玄色外袍，生怕惊醒榻上的人儿。掀开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就见落落蜷成小小一团，发间还沾着沐浴后的茉莉清香。
他将人轻轻揽入怀中，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拂过心口，白日里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在熟悉的馨香里坠入温柔梦境。
暮霭沉沉，戌时的梆子声惊起檐下归鸦。
王铁铸紧了紧怀中油纸包裹的藕荷色布料，粗粝的指节在染着靛蓝浆水的衣襟上蹭了蹭。
白日守门时省下的两个炊饼还揣在怀里，此刻已被体温焐得温热。
想到妻子会嗔怪他又省口粮，女儿定会踮脚抢着摸新布料，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弧度。
拐进青石板巷，晚风裹着灶糖香拂过鼻尖。
才靠近自家竹篱，屋内突然传来木床吱呀的响动。
王铁铸握着门环的手猛地收紧，经年劳作的掌心沁出冷汗。
竹篱笆在暮色中摇晃，惊起墙根蟋蟀急促的鸣叫。
他想起今早离家时，女儿将绣着虎头的香囊塞进他袖口，妻子把腌菜坛子往他怀里塞的模样，心里的疑虑如潮水般退去：定是风吹动了窗棂，或是囡囡在玩闹。
门扉轻推，腐朽的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王铁铸屏住呼吸，缓缓踏入屋内，昏暗的烛光将眼前的景象烙进他的瞳孔。
他的妻子瘫坐在墙角，发丝凌乱如枯草，平日里温柔的面容此刻满是惊恐与绝望，衣衫褴褛，脖颈处狰狞的淤青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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