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回望那方孤碑,恍惚看见某个春日,素衣少女抱着医书穿过杏林,发间的白菊与枝头繁花相映成辉。
寒风呼啸,却吹不散那份跨越生死的牵挂,而他们也将带着这份信念,继续守护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离开朝曦的坟茔,凛冽寒风裹挟着细雪越发肆虐。
苏明扬抬手指了指山坳处那方爬满青藤的石碑,声音被风雪扯得破碎:"去看看你祖父吧,他坟头的松树,怕是又积了不少雪。"
两人踩着深及脚踝的积雪前行,落落的官靴与父亲的布鞋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印记。
祖父苏青松的墓碑隐在几株苍松之后,碑身布满苔痕,"苏青松之墓"五个大字被岁月磨得模糊。
苏明扬颤抖着伸手,拂去碑顶厚重的积雪,指腹抚过碑角那道细微的裂纹——那是他幼时贪玩,用石斧磕碰留下的痕迹,没想到竟成了永恒的印记。
"爹,当年祖父总说'为官者当如青松,挺直脊梁'。"
落落从竹篮里取出酒壶,斟满两碗烈酒,酒水泼在碑前,瞬间腾起白雾,"如今这白城的天,总算清朗些了。"
苏明扬端起酒碗,喉头滚动着咽下辛辣的酒液,眼眶泛红:"你祖父走前攥着我的手,说'莫负百姓'..."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起枯叶,拍打在碑上发出呜咽。
他突然蹲下身子,用帕子仔细擦拭碑座边缘的泥土,像是要抹去多年来积压的愧疚,"当年若不是父亲教诲,我怕是也成不了好官。"
落落静静立在一旁,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与墓碑渐渐融为一体。
记忆里,祖父总爱坐在堂前的老槐树下,教她辨认竹简上的律法条文,花白的胡须随着爽朗的笑声颤动。
如今,老槐树早已枯败,唯有那份为官之道,如青松般扎根在苏家血脉之中。
暮色四合时,父女俩在墓前种下新竹。
苏明扬抚摸着竹节,声音低沉:"竹子长得快,明年再来,怕是就能成荫了。"
落落在旁轻轻点头,雪花落在她肩头,很快融成水珠,顺着官袍的纹路蜿蜒而下,如同无声的泪水。
离开时,回头望去,两座墓碑在风雪中静静伫立,朝曦的坟头艾草摇曳,祖父苏青松的墓旁松柏傲立。
风卷着雪粒模糊了视线,却清晰了心中的信念——无论是医者仁心,还是为官正道,都将化作不灭的星火,在苏家世代人的血脉中永恒燃烧。
离开祖父的墓碑,寒风越发刺骨,雪粒子砸在官袍上沙沙作响。
苏明扬望着西北方那座覆雪的矮丘,苍老的声音裹着叹息:"去看看你妗长安吧,听说她坟上的红梅,今冬又开得早。"
踏过结冰的溪涧,两人在一片梅林前驻足。
妗长安的墓碑半掩在虬枝之下,碑身刻着的莲花纹被岁月磨得浅淡,唯有"长安之墓"四字依旧苍劲。
落落蹲下时,发现碑脚摆着半块冻硬的桂花糕——想必是哪个记得她的旧邻悄悄送来的。
她望着碑前新刨开的土坑,恍惚又看见长安倚在绝味楼的雕花木窗前,簪着梅花对她笑:"落丫头,等春来咱们去看樱花。"
"姐姐,樱花树苗我带来了。"她将裹着草绳的树苗轻轻放入坑中,指腹抚过枝头未绽的花苞,"店家说这是染井吉野樱,开花时粉白如云。"
竹篮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却再无人会笑着来抢她手里的点心。
苏明扬拄着拐杖蹲下身,往坑底撒了把艾草:"当年她总说,花香混着药香最是安神。"
老人的声音哽咽,"可惜那周奕迅,到最后才懂她的好。"
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周奕迅跌跌撞撞扑来,发间还沾着雪粒。
"让我来..."他伸手去扶树苗,却被落落一记冷厉的眼神逼退。
她捧起湿润的泥土覆在树根上,每一下动作都带着近乎执拗的温柔:"我跟长安姐姐说过,樱花树下站谁都美。"
她突然抬头,目光如刃般刺向周奕迅,"可她的爱只给你一人,炽热又孤勇。"
周奕迅僵在原地,看着落落将最后一捧土压实,又仔细系上红绸。
碑前的樱花树苗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恍惚间与记忆里长安的笑靥重叠。
"不是她照亮了我,是我有幸能靠近光。"
落落起身时,玄色官袍下摆扫落碑上残雪,"往后岁岁年年,这满树樱花,都是我替她看的人间。"
暮色渐浓,周奕迅跪在雪地里,望着樱花树苗泣不成声。
而落落已转身离去,披风上的金线牡丹在残阳下灼灼生辉,恰似她永远炽热、永不褪色的深情。
晨雾未散时,明心学堂的铜铃便在风中轻晃。
落落抱着医书踏入教室,素白裙裾扫过青石阶,腰间银铃发出清越声响——那是长安姐姐留下的玉佩所制,每一声脆响都似故人低语。
"今日研习心疾医理。"她展开泛黄的医案,檀木镇纸压过卷角时发出细微闷响。
指尖抚过朝曦留下的朱砂批注,褪色的字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却仍透着医者的执着。
台下六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讲台,角落里几个女学生偷偷握紧了拳头——她们都听说过柏城医案,知晓那本辗转流传的医书背后,藏着一位未曾谋面却震撼人心的医者。
看这里。"落落突然将医案转向众人,烛泪晕染的纸页间,歪斜的字迹写着:"心疾非死症,唯缺施救心。"这句话被朱砂重重圈起,边缘已磨出毛边。
"朝曦姑娘临终前,仍在修订这本医案。"她的声音突然放轻,窗外的麻雀扑棱棱惊飞,"而你们,要让更多人记住这句话。"
学堂后院的银杏沙沙作响,药圃里新种的艾草散着清香。
当第一个学生怯生生举起手询问急救手法时,落落腰间的银铃忽然急促摇晃——医馆方向传来急促的梆子声,定是有急症患者。
她将医案轻轻合上,目光扫过满室年轻面孔:"医者,当闻铃而动。"
匆匆赶到医馆时,担架上躺着面色青紫的老者。落落摸出银针的瞬间,瞥见围观人群里闪过周奕迅的身影——那人捧着染血的绝味楼账本,喉结剧烈滚动。
"取参汤!"她头也不回地下令,银针如蝶翼般精准刺入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