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云拄着拐杖路过,用指尖蘸着水替她晕开墨迹:“当年我在昆仑山收徒,只在药庐门口挂了串干辣椒,倒来了七个毛头小子。”
“如今要招的是夫子。”落落吹干墨迹,看着告示上“招《诗经》《本草》夫子各二”的字样,忽然想起今早林清姝在县衙摔卷宗的模样——对方得知要兼任《脉学》夫子后,把朱笔拍得震天响。
时锦晃着招生简章从外头闯进来,发间别着朵不知从哪顺的芍药:“小徒弟!我替你贴到赌坊门口了!保准能招来几个会说书的——”
话未说完,被林栖云用拐杖敲了敲头,“胡闹。去把西厢房的《千字文》刻板搬出来,新夫子要先用。”
三日后果然来了个白胡子老者,自称曾在太学教过《诗经》。
落落带他参观学堂时,白老者在药房前驻足:“医馆与学堂同院,倒是头回见。”
说着捻了捻药柜上的艾草,“‘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倒比刻板解经有意思。”
另一间厢房里,林清姝正皱着眉考校《本草》夫子候选人。
她捏着对方递来的药方:“漏芦与飞廉不分,也敢称通经下乳?”
候选人额角冒汗,忽见时锦抱着猫从窗台上跃过,猫爪间掉出本《雷公炮炙论》——正是林清姝遍寻不着的孤本。
“算你过了。”林清姝将书拍在桌上,看猫悠哉哉蜷进候选人怀里,“明日起,带学生认药时先教他们防贼——比如某位大帅。”
时锦蹲在窗沿上啃苹果,含糊不清地反驳:“明明是你自己把书藏在猫粮底下!”
新夫子们开课那日,落落坐在最后一排听《诗经》课。
白老者指着窗外的桑树:“‘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此句既言桑叶肥美,亦可喻医者仁心——枝叶扶疏,方能庇佑众生。”
蒙童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在看见时锦蹑手蹑脚往窗外挪时,忽然齐呼:“时大帅又要逃学!”
林栖云从药房探出头来,银发上沾着片黄芪叶:“逃什么学?去把后山的连翘采了,新夫子的茶盏该换清热的药茶了。”
时锦哀嚎着被虎娃们推搡着出门,发间的芍药掉在老者案头,倒像是给《诗经》添了幅天然插画。
晌午时分,落落坐在廊下给新夫子抄《药性歌括》。
林清姝抱着卷宗来找她盖印,却在看见她眼下的青黑时,猛地合上本子:“去睡半个时辰。你昨儿给流民义诊到子时,当自己是铁打的?”
“就抄完这页......”话未说完,墨迹在纸上洇成小团,像极了苏明澈昨夜替她揉肩时,指尖在她后颈按出的红印。
林清姝叹气抽走她的笔,却在看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决明子”三字时,忽然轻笑:“苏大夫若看见你写成这样,怕是要把药房的决明子全磨成粉给你补脑。”
时锦背着连翘回来时,正看见林清姝坐在落落身旁,握着她的手重抄药方。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洒
下光斑,像极了医案里那些相互印证的脉案与药方。
她忽然想起林栖云说过的话:“医者收徒,从来不是单教技艺,而是要让这世上多些能替人撑伞的人。”
暮色漫进学堂时,新夫子们在讨论如何将《本草》课与《诗经》结合。
白老者捋着胡子指了指药柜:“‘参差荇菜,左右采之’,此中便有采药之道。”
时锦趁机往他茶盏里多丢了两颗蜜枣:“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呢?是不是教咱们在河边找雎鸠鸟的羽毛做药引?”
满室哄笑中,落落靠在门框上打了个哈欠。
她望着檐下新挂的“夫子名录”,看林清姝的名字旁画着药葫芦,时锦的名字旁画着猫爪印,忽然觉得这忙碌的日子竟生出几分甜来。
就像林栖云新教的复方,单味药各有性味,合在一起却能熬出最妥帖的人间烟火,治愈这世间所有的忙乱与慌张。
落落揉着发酸的后颈从书案前起身,忽闻窗外传来孩童的欢闹声。
她掀起竹帘望去,只见新招的《本草》夫子正带着蒙童们在后院辨认草药。
时锦蹲在枸杞丛旁,正用树枝给虎娃们演示如何分辨枸杞与茱萸,却冷不防被林清姝从身后泼了把薏仁——后者正端着刚晒好的药材,挑眉笑出狡黠:“大帅,茱萸能驱蚊,您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倒该用些苦艾熏熏。”
“林大夫这是公报私仇!”时锦跳起来抖落衣襟上的薏仁,发间的芍药早不知何时沾了泥土,倒比插在瓶中更添野趣。
蒙童们见状笑作一团,有个胆大的女娃趁机往林清姝袖袋里塞了颗酸角:“给您!大帅说吃了酸角就不会板着脸吓人了。”
林栖云拄着拐杖从药房出来,拐杖头勾着串新晒的陈皮:“都凑在这儿闹什么?今晨收的那批紫花地丁还没分拣,当心晚上没糖糕吃。”
话音未落,虎娃们立刻作鸟兽散,只剩时锦攥着酸角追在后面:“小崽子们!给本大帅留两颗!”
月上柳梢时,落落坐在廊下给林栖云誊抄新得的偏方。
老人凑过来看,银发扫过纸页发出沙沙轻响:“当年我在泉州港,有位番邦医师曾教我用海马配珍珠治咳喘,那方子写在羊皮上,后来被徒弟拿去包了蜜饯......”
“说我呢?”时锦晃着空酒坛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抱酒坛的林清姝——后者袖袋里还沾着半片酸角皮。
苏明澈提着食盒跟在最后,瓷碗里的银耳莲子羹还冒着热气:“今日在医案里发现张字条,说‘缺酒待客,急’。”
林清姝瞪了时锦一眼,却在接过苏明澈递来的蜜渍金桔时,耳尖微微发红。
时锦趁机往落落碗里添了两大勺莲子:“姐姐多吃点,省得总被林老太太抓去抄药方。”
林栖云抬手要敲她,却被林清姝用镇纸挡住:“她抄的《伤寒论》批注比原文还工整,您就别挑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