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药香与酒香掠过，廊下的灯笼将四人影子拉得老长。
时锦忽然指着天上的银河：“你们说，要是把‘花颜’刀熔了打药铃，摇起来会不会比铜铃更响？”
林清姝咬着金桔挑眉：“不如打对镯子，你一只我一只，省得你总抢我的银哨子。”
“胡闹。”林栖云将偏方折好塞进落落袖中，却在看见她发间的碎陈皮时，忽然伸手替她摘去，“那刀鞘盛了十年决明子，早浸透了药香，比什么都金贵。”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梆子声里混着蒙童们睡前的歌谣：“紫苏红，陈皮黄，明心堂里药飘香......”
落落望着漫天星子，忽然想起白日里夫子讲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原来这人间最安稳的岁月，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孤勇，而是有人与你并肩立在药香里，把抄方的墨香熬成粥，将辩药的争执酿成酒，连月光落下来，都带着蜜渍金桔的甜。
时锦忽然捅了捅她胳膊，递来块沾着酒渍的糖糕：“想什么呢？快吃！苏明澈说这是用你抄错的《千金方》书页包的——”
被林清姝拍了下后脑勺：“好好的糖糕，偏要编些吓人的典故。”
落落咬着糖糕笑出声，看烛火在众人眼底晃成暖光。
她知道，明日晨起又要面对堆成山的医案与课业，但此刻掌心攥着的偏方、袖口沾着的陈皮香、还有身畔人带着笑的争执，早已织成了最厚实的盔甲。
这大概就是林栖云说的“医心”——不是刀枪不入，而是明知人间多风雨，却仍能在某个星夜，与同路人道一句：“今夜的糖糕，比昨日的更甜些。”
明心堂的铜铃震碎晨雾时，时锦正顶着乱蓬蓬的马尾辫，用“花颜”刀鞘敲着蒙童的课桌：“小崽子们！今日学‘帅’字怎么写——先画一横，再画一竖，这叫‘横刀立马镇乾坤’！”
虎娃们趴在桌上模仿，墨团在宣纸上洇成歪歪扭扭的小旗子，倒比书案上的“帅”字军旗生动几分。
“大帅又在误人子弟。”落落抱着药箱经过，袖间的县令腰牌晃出微光。
时锦立刻转身马尾辫扫翻了砚台：“苏大人！末将今日要带学生去‘勘察地形’——后山那片蒲公英长势喜人，正适合教他们认药！”
蒙童们欢呼着往门外冲，路过林栖云身边时，齐齐作揖：“林先生早！”
老人正往药柜里摆血竭，银发用红头绳束着，倒像重返少年时走江湖的模样：“早。谁若在山上摘了野果，仔细明日喝三天黄连水。”
话音未落，时锦已抱着最小的虎娃跃上墙头，声音遥遥飘来：“放心！本大帅定把他们安全带回来——缺根头发算我的！”
巳时三刻，落落坐在县衙签押房批文，忽闻窗外传来“一二一”的口号声。
掀帘望去，只见时锦正带着蒙童在县衙后巷“操练”——虎娃们举着蒲公英当令旗，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最前头的女娃扛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块写有“明心军”的破布。
“苏大人又在看大帅练兵？”林清姝抱着医案进门，月白襦裙上沾着片茱萸叶，“今早她非要给捕快们讲她在兵营里的故事，现在整个县衙都知道金疮药该掺多少麝香了。”
她将医案放在“急件”格里，忽然轻笑，“不过那丫头讲得倒有趣，连陈捕头都听入迷了。”
落落在公文上盖好印，看“安民告示”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清晰如昨。
想起昨夜林栖云在灯下教她辨认人形何首乌，老人指尖敲着《本草图经》：“世人总道仙草难求，却不知寻常草木亦能救人。”
此刻窗外的“明心军”正踢着石子儿路过，时锦蹲在地上给虎娃包扎“战伤”——用的竟是她新裁的蜀锦绷带。
申时回到明心堂，正撞见林栖云教林清姝辨识人参年份。
老人用镊子夹着参须：“野山参横纹细密，如老人皱纹；园参纹路松散，似少年人......”“似少年人穿了件宽松襕衫。”
林清姝接话，指尖抚过参体，忽然抬头看向窗外——时锦正领着蒙童们唱着军歌归来，每人怀里都抱着大束草药，蒲公英绒毛沾了满头。
“报告林先生！”时锦跨进药房，啪地立正，却因重心不稳撞翻了药筛子，“药材采集完毕！另有伤员一名——”
她侧身让出藏在身后的虎娃，小家伙举着红肿的手指：“被刺蓟扎了！大帅说要找林先生用马齿苋敷！”
林栖云摇头轻笑，从药罐里取出捣烂的马齿苋：“记住，刺蓟止血，马齿苋消肿，下次别弄混了。”
时锦吐了吐舌头，忽然瞥见林清姝袖间的茱萸叶，伸手替她摘去：“林大夫今日去了后山？那儿蛇虫多，该带个护卫。”
“要你管？”林清姝挑眉，却在看见时锦发间的蒲公英时，伸手替她吹掉，“明日随我去流民营，教你怎么用军粮饼子换信任——省得你总拿‘大帅’头衔吓唬人。”
暮色漫进窗棂时，落落坐在学堂廊下批改学生的认药作业。
虎娃们用歪扭的字迹写着：“蒲公英，像小伞，大帅说能治嗓子疼”“马齿苋，绿叶子，林先生说敷伤口不疼”。
最后一页夹着片风干的蒲公英，底下写着：“苏大人像蒲公英，风一吹就去救人了”。
时锦晃着酒坛过来时，正看见她对着那行字笑。
大帅往她身边一坐，酒气混着草药香扑面而来：“怎么？小崽子们写得不对？”“写得对。”
落落指尖抚过蒲公英绒毛，看它们在夜风里轻轻扬起，“只是忽然觉得，当蒲公英也挺好——落在哪儿，就在哪儿开出花来。”
时锦仰头灌了口酒，忽然用刀鞘敲了敲廊柱：“那我要当松树！”“为何？”“能替蒲公英们挡风啊！”
她抹了把嘴，看月光落进落落眼底，像落在军帐外的篝火，“再说了，等咱们老了，还要在松树下摆张桌子，一边喝梅子酒，一边给小崽子们讲‘当年大帅如何威震江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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