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妃望着少女转身时,发间断簪上的琉璃珠晃出细碎光影,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自己蹲在医馆窗外偷学辨认草药,被父亲揪着耳朵骂"不成体统"。
夜风裹着荷香扑进窗来,她忽然闻到袖中残留的桂花糖糕味——那是白天卖糕的阿婆硬塞给她的,当时嫌黏手,此刻却甜得让眼眶发热。
瑶妃盯着糖糕上的桂花碎,忽然想起今日路过医馆,见落落蹲在门槛上给乞儿包扎伤口,发间木樨花簪沾着药末,却比她的东珠步摇更亮堂。
她摸了摸袖中金疮药包,终于开口:"苏大人......明日医馆,可愿教本宫认些草药?"
落落挑眉,断簪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娘娘肯屈尊,民女自当奉陪——不过先说好,医馆里没绢帕擦手,只有带露水的艾草。"
明德帝望着满池荷花,忽然大笑出声:"好!明日朕也去医馆当学徒,学你们用草药写'清正'二字!"
席散时,林清姝替落落整理药箱,指尖触到她内衬的云锦残片:"这块料子,倒像我去年补在药柜上的补丁。"
"正是。"落落将金疮药往箱里塞,断簪与医书相碰发出轻响,"比起给娘娘们做华服,不如给百姓做药引——这才是它该有的用场。"
席散时,苏明澈替落落披上外裳,指尖触到她后腰别着的银针袋:"方才不该与娘娘置气。"
"为何不?"落落仰头看他,见月光碎银般落在他肩甲上,"你掌心的疤是护家国,我掌心的茧是救百姓,林清姝姐姐指尖的药渍是活人命——这些,可比宫里的金钗玉镯贵重千倍。"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瑶妃站在游廊下,望着明珠合璧府门檐下悬着的两盏气死风灯。
灯影里,落落与苏明澈并肩而行,偶尔驻足指着荷塘低语,惊起的露珠跌进池面,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她忽然摸出袖中的金疮药包,粗布触感磨得掌心发痒,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觉得——
这双手,或许该握握药锄,而不是永远攥着绢帕。
夜风裹着荷香掠过廊下,苏明澈替落落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两人身后,明德帝正与苏老爹谈论新修的水利图。
远处醉仙楼飘来饭菜香,小仲城的灯火,比任何宫灯都要璀璨。
瑶妃指尖捏着金疮药包,望着落落蹦跳着去追流萤的背影,嘴角勾起抹苦笑。
她低头瞧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想起方才握药锄时磨出的红印——那柄沾着泥土的木锄,怎么也比不得凤头金步摇趁手。
"娘娘,该回房了。"丫鬟轻声提醒。
瑶妃望着廊下挂着的风干药草,忽然轻笑出声。
她转身时步摇轻晃,惊飞了停在枸杞枝上的蝴蝶,裙角掠过石桌上未收的《本草纲目》,书页掀起又落下,恰好停在"妇人杂病"那一页。
明德帝批完奏折时,见瑶妃正对着铜镜卸钗环。
她卸了珠翠后倒显得清爽,只是指尖还缠着方才包扎的纱布——替落落递药罐时不小心蹭破的。
"朕瞧着你对医书挺上心?"皇帝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玉簪。
瑶妃将金疮药推到桌角:"臣妾哪学得来那些?不过是...觉得苏小姐的手,握得了药铲也握得住惊堂木。"
她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药田,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腕间的玉镯,那是进宫前阿娘给的陪嫁,原说要换副银镯子去药铺当学徒的。
明德帝握住她的手,触到纱布下的薄茧:"明日带你去看晒药材如何?小苏大人说,决明子要晒够七七四十九天,磨粉才不会涩嘴。"
瑶妃抬头,见皇帝眼中映着烛火,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街头,那个买她自制香包的少年也曾这样笑,说她调的薄荷香比太医院的醒神汤还管用。
更深漏尽时,瑶妃偷偷将那本《女戒》塞进箱底,转而摸出半卷皱巴巴的《千金方》。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她借着月光辨认"妊娠门"的字迹,指尖不小心沾了灯油,在"胎动不安"那行字上晕开个小黄点。
第二日卯时,落落推开医馆门,见瑶妃正对着药柜发呆。
娘娘的蜀锦裙角沾了泥点,鬓边插着朵沾露的野菊,手里攥着比她人还高的药锄,正在跟一株马齿苋较劲。
"苏、苏大人..."瑶妃耳尖通红,"这草...可是书上说的'五行草'?"
落落憋着笑,递过副粗布手套:"娘娘且看,要这样..."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马蹄声——苏明澈送完军粮回来,正翻身下马。
瑶妃看着两人隔着药田打招呼的模样,忽然想起昨夜书中写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手里的药锄"咣当"落地,惊飞了停在益母草上的蜜蜂。
日头渐高时,瑶妃终于认准了车前草与苜蓿的区别。
她捧着晒干的金银花往厨房走,路过演武场时,见落落正跟苏明澈比画刀法,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轻颤,像极了医馆檐下晃动的风铃。
"娘娘小心!"林清姝的呼声传来时,瑶妃才惊觉自己踩了晒在地上的紫苏。
她慌忙后退,却撞翻了身后的药筐,各色药材滚了满地。
落落闻声跑来,蹲下身帮她捡决明子,发间的药香混着少女身上的皂角味,竟比宫中的龙涎香还要好闻。
"其实娘娘学这个不难。"落落将黄芪放回竹筐,"您闻这味,带点甜味的是甘草,苦中带甘的是黄芪..."
瑶妃望着她沾了药粉的指尖,忽然伸手握住:"苏小姐可愿收我这个笨学生?"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落落眨眨眼,从袖中摸出枚雕花银锭:"拜师礼要先给束脩哦。"
瑶妃一愣,随即笑出声,从鬓边取下那支珍珠步摇放到她掌心:"这个够不够?"
远处传来开饭的锣声,两人望着彼此沾了药渣的裙摆,忽然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