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打断他,指尖摩挲着掌心的糖纸,想起昨夜梦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身影。
窗外,桂花香混着秋风卷进来,小小摇着尾巴把脑袋搁在她膝头,阳光落在它金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有些事,不必说破。
就像林清姝不必知道幽冥的光,苏明澈不必看见小阎王的笔。
她只需攥紧手中的糖,攥紧眼前人的温度,便知——这世间所有的恶意,终会被真心碾碎成尘;而所有未完成的约定,都在时光深处,等着被重新点亮。
酉时,将军府的垂花门被秋雨拍得沙沙响。
落落蜷缩在拔步床上,冷汗浸透了寝衣,指尖死死攥着苏明澈的手腕,指节泛白如纸。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小腹的钝痛像条毒蛇,顺着脊椎爬上心口,让她忍不住蜷缩成虾米。
“疼……”
她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让守在床边的苏明澈浑身一颤。
他慌忙按住她乱挥的手,另一只手去摸她额角——烫得惊人,比昨夜清姝诊脉时更烫了。
青黛举着烛台的手在发抖,光影在他铠甲般的肩线上晃出碎银,却掩不住他眼底的血色。
“林大夫说……说这是小产后的淤痛……”
小桃跪在床尾绞着帕子,声音带着哭腔。
喜鹊抱着热水袋往她小腹贴,却被她下意识避开,换来苏明澈更深的蹙眉。
窗外的雨忽然变大,雨檐下的铜铃碎成一片呜咽,像极了幽冥河畔小阎王的抽噎声——
此刻的小鬼头,正攥着金笔在生死簿上乱划,把“邪祟折磨”的刑罚又加了三百道。
“落落乖,把药喝了……”
苏明澈的嗓音低得像是揉碎了月光,哄幼兽般放柔了声线,银匙舀起的药汤却在掌心跳动间晃出细碎涟漪。
落落偏过头避开汤匙,发间琉璃簪擦过绣着并蒂莲的枕面,那支他上月从南疆战场带回的战利品,正被烛火镀上冷冽的光晕,恰似她眼下褪去血色的容颜。
“肚子里……空空的……”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小腹上,瞳孔里映着晃动的烛火,“这里本该有个小娃娃的……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盛世……”
眼泪已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烫得他心口发疼。
苏明澈猛地俯身抱住她,铠甲的鳞片蹭过她脸颊。
他闻见她发间混着的药味,想起三天前抱着她冲进医馆时,她裙摆上的血渍,比他战场上见过的任何伤口都刺眼。
“是我错了……”他喉结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铁,“我该把那些破案子都扔了,该逼着你每日晒足太阳……”
“不是你的错……”
她埋在他肩甲间摇头,却在这时听见窗外传来幼童的笑声——是隔壁家的小公子在玩拨浪鼓。
小腹的疼痛突然加剧,她咬住他的衣襟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却尝到了咸涩的血泪。
幽冥河畔,小阎王的金笔“啪”地折断。
她望着生死簿上落落狂跳的命数,忽然跳下三生石,光着脚往孟婆庄跑。
“把你的止痛汤给我!”她奶声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撞翻了三碗汤,“姐姐疼得睡不着,我要把那邪祟的骨头磨成粉,拌在汤里给她报仇!”
阳间的寝宫里,苏明澈忽然感觉有凉风吹过。
落落的颤抖渐渐平息,小腹的温度也不再灼人。
她睁开眼,看见他肩甲上的齿痕,忽然伸手替他揉压眉心的川字纹:“你看,我好多了……”
“骗人。”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像吻一片易碎的琉璃。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爬上她眼角的泪痣,他看见那里映着颗极淡的光点——像小阎王说过的“星星胎记”。
“等你养好了……”
他忽然低头,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珠,“我带你去看海。就我们两个,骑马沿着海岸线走,直到把所有的疼都吹成沙。”
落落望着他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战场上的他——
手持长枪,身披明光铠,像座永不倾倒的山。
此刻山却弯下腰,用掌心的温度,轻轻覆盖她所有的伤。
“好。”
她轻声应着,指尖触到他腰侧的旧疤——那是替她挡箭时留的。
远处传来更夫打亥时的梆子声,小小趴在窗下摇尾巴,爪子边躺着颗亮晶晶的糖,糖纸上写着:“姐姐的星星崽在等你哦!——小阎王”
苏明澈替她盖好被子,听见她渐渐平稳的呼吸,
却在转身时看见铜镜里,自己眼角的泪——
原来最锋利的铠甲,也会被一句“肚子疼”,刺得千疮百孔。
而幽冥河畔,小阎王正把最后一勺止痛汤灌进邪祟嘴里,
金笔在旁记录:“第一百次折磨完成!姐姐每掉一滴泪,你就要喝十碗黄连汤!直到姐姐笑起来为止!”
巳时初刻,明珠合璧府的青瓦上凝着朝露,檐角铜铃在薰风中轻颤。
落落披着蜀锦薄氅倚在暖阁窗前,看苏明澈在庭院里舞枪。
他银枪挑落枝头新叶,衣摆翻卷如浪,碎金般的阳光穿过他未束的发梢,在青砖上投出晃动的光影——像极了他们初遇时,他在校场演武的模样。
“当心暑气。”
母亲端着绿豆百合粥进来,袖口绣着的石榴花沾着室外的草木香。
她将瓷碗搁在冰盆旁,替落落理了理披帛,指尖触到她小腹上的旧伤,眼底闪过痛色:“你父亲昨夜又批公文到子时……”
“让爹爹歇歇吧。”
落落望着廊下抱着卷宗匆匆而过的小厮,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公务就交给爹爹替我处置吧——他总说‘熟能生巧’,当年做县令时可比我利落多了。”
母亲愣了愣,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粥碗的凉意:“傻孩子,他哪里是‘熟能生巧’……不过是见不得你累着。”
父亲的咳嗽声从书房传来,夹着纸张翻动的窸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