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故事,注定要在雪地里开篇,在雪地里谢幕,而她能做的,唯有抖落一身雪花,继续在这薄情的世间,深情地活着。
六月初的日头悬在檐角,把衙署的青砖晒得发烫。
落落站在衙署门口,看娇娇的马车碾过满地蝉蜕,车帘始终低垂。
空气中混着血腥味与艾草香,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口。
青黛捧着披风跟出来,被她抬手止住:"热,不用。"
卷宗上"赵铁柱"三字被朱砂圈得通红,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想起娇娇跪在地雪地里的模样,膝头的血迹渗进青砖,竟比这六月的太阳还要烫人。
"大人,该用午膳了。"小桃端来酸梅汤,碗沿凝着水珠,却冰不了她掌心的灼痛。
"你们说,"落落忽然开口,指腹碾过卷宗上"辜负"二字,"为何他们总把姑娘的真心当碎瓷片踩?"
青黛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想起王懿今早塞给她的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炊饼,他说"省了早饭钱给你买簪子"。
"或许...人总爱追着得不到的光跑。"
她低头搅着茶沫,"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会伤,却偏要把有恃无恐当深情。"
喜鹊的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桂花糕屑簌簌落在衣襟上:"要我说,这些男人就该被剜去心肝!前儿个张员外家的小姐,被书生骗了嫁妆后悬梁自尽,那书生竟又去攀附宰相千金..."
她攥紧绣绷,针脚突然密得能扎透绸缎。
小桃"啪"地拍响惊堂木模型:"我表哥的同僚娶了商户女,转头就把发妻的陪嫁田产典了换酒喝!小姐,您说这世上哪有什么报应?分明是好人遭罪,恶人逍遥!"
喜鹊啃着蜜渍樱桃,忽然哽咽:"娇娇小姐那么好,赵铁柱怎么敢..."
话未说完,樱桃核已被她用力吐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灰。
小桃攥着帕子给她擦嘴,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扯得变了形:"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喝花酒、打女人、花姑娘的钱..."
青黛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想起王懿今早塞给她的酸梅——
他说"看你总替小姐难过,吃点酸的开胃"
"或许...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
她轻声说,却在触及落落目光时慌忙低头,指尖绞着裙带。
落落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真心就像这酸梅,"她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有人尝出甜,有人只觉得涩。"
卷宗在案头翻开,娇娇的供词里"他曾为我摘萤火虫"的字迹被泪水洇开,像只折翼的蝶。
落落的指尖划过卷宗里娇娇的供词,"他曾为我砍半日柴换布娃娃"的字迹被泪水洇开,像朵枯败的花。
"她以为真心能填平山海,"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却忘了山是山,海是海,站在泥里的人,永远看不懂云端的风。"
"小姐说得对,"青黛想起王懿总说"等我攒够钱就娶你",却连她想读书的心思都猜不透,"就像...就像凤凰衔来的金枝,在乌鸦眼里不过是根普通的树枝。"
喜鹊突然将空了的糕点匣子推远,嘴角还沾着糖霜:"要说最可恨的是李钰那类人!花着小姐的钱养外室,还敢在诗会上吟'曾经沧海难为水'——呸!恶心死人了!"
小桃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温润!拿小姐给的诊金去喝花酒,转头跟幼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不是小姐,他们早饿死在破窑里了!"
话音未落,烛火"噗"地转为幽绿。
小阎王踏着磷火现身,玄色衣摆扫过青砖,惊起几星荧光。
"姐姐又在替哪个姑娘抱不平?"她晃了晃手中的生死簿,金粉写的"因果"二字泛着冷光,"快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
落落望着那本子,想起瑶瑶前日送来的请帖,邀她去参加绸缎庄的开业宴,落款是"妹瑶瑶敬上"。
"李钰、温润,"她掰着手指头,每说一个名字,小阎王便在簿子上画个红叉,"花着我的钱,养着外室,还笑我痴。"
"李钰?"小阎王翻到那页,挑眉看着"靠妻财得官,宠妾灭妻"的批注,"此人阳寿已尽,今夜子时便要去望乡台。"
她大笔一挥,簿子上渗出缕缕黑烟,"温润...哦,那个拿姐姐银子养戏子的?"
只见簿子上"戏子卷财跑路"的字迹渐渐清晰,"他现在正跪在当铺门口,求当票老板收留呢。"
青黛看着那泛着金光的生死簿,想起王懿送她的炊饼——原来他省了早饭钱,却给自己买了酒。
她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那瑶瑶和幼娘..."
瑶瑶的绸缎庄地基是用劣质石料砌的,"小阎王指尖轻点簿子,"不出三日便会坍塌。幼娘的夫君嘛..."他忽然笑了,"他纳的通房其实是仇人的女儿,此刻正往他茶水里下毒呢。"
五更的梆子声穿过窗棂时,小阎王已在生死簿上画满血红色的"劫"字。
"姐姐放心,"她拂袖熄灭烛火,掌心聚起流萤照亮落落的脸,"负心者必遭反噬,这是天道。"
衙署外的老槐树又落了花,青黛拿着那颗"好人有好报"的糖来找落落,却见她望着流萤轻笑。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发间的萤火虫发簪上跳跃,映得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原来这世间最锋利的审判,从来不是生死簿上的红叉,而是稚子手中的流萤,和永远相信真心的眼睛。
当五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落落摸着小阎王留下的红笔,忽然明白——天道轮回自有章法,而人心的善恶,早有最纯真的丈量。
落落望着流萤飞向窗外,想起娇娇离开时送的平安锁,锁上"姑姑必胜"的刻字被磨得发亮。
"可这世间,"她摸着腰间的衙牌,"还有多少真心在泥里打滚?"
青黛忽然开口:"小姐,若...若有男子肯为我学写字、陪我读书呢?"
她想起王懿昨夜偷偷抄的《女戒》,字迹歪扭却通篇批注,"他虽穷,却愿把我放在心尖上。"